“这是雨过天青的料子,送给你老丈人,做一套新衣裳。这是一块大红鸳鸯戏水花开富贵绸子,给你媳妇一块,你老丈母娘一块,叫他俩做个棉袄,不想做棉袄,背面也成。这是几块料子,他们家要是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你就都交给丈母娘,让他们自己分就行了…”
吕二嫂一样一样地数着,交代吕华文如何给丈人家送礼。
“这都是我这么多年开裁缝店积攒下的好料子,当个礼节也拿得出手。对吧,他舅?”
吕二嫂问。
老戴严肃地点头:“岂止拿得出手,相当像样。”
其实,老戴的脑子在盘算,今天那两个公丨安丨走后,那个女警在楼下写了“徐”字到底是什么意图?
他始终琢磨不明白。不过好在马上就要上火车了,公丨安丨并没有再次出现,朝鲜人也没有出现。
只不过,实在想不到,跟自己住了七年隔壁邻居的家伙,竟然也是潜伏特务,这个太匪夷所思了。
老戴胡思乱想着,一边还得跟吕二嫂应答一声,有点儿乱。
“妈,你看你,自己都舍不得置办一件新衣裳。”吕华文似乎此时有点良心发现,感悟到母爱的伟大,尿唧唧地说:“你自己留着做件新衣裳吧,何苦送给他们家?”
“你个小瘪犊子,说啥呢!”吕二嫂生气了:“这是你爸爸定下的亲,不能说散就散。”
“嗯,我知道了。”吕华文眼泪汪汪地说:“我去他们家,好好送礼,好好说话,争取好说好散,行了吧。”
吕二嫂有气无力敌长叹一声,转向老戴,期期艾艾地说:“他舅,到了长春,就得你操心了。”
老戴庄重地点头,说:“你放心,我力争说合。”
他看了看碗上的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就在这个时候,孟思齐也在家里收拾好了衣物,顺便还洗了个澡。她遵从刘姐的建议,在行李箱里塞了一小包红糖。
看了看时间,她也可以出发了。
(三)
位于中—央大街和红霞街街口的楼顶餐馆,是一座盖在二层小楼天台上的加高的一层建筑,面积不大,但是建筑形式很有特色。专营俄罗斯风味西餐,老板是个十月革命后流亡哈尔滨的贵族。因此饿餐口味做得既纯正又精致,是哈尔滨俄侨圈子里的响当当的字号。
艾东到达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穿过狭小的二楼通道,进入餐馆。
楼面本来就不够宽敞,此时还有几桌俄罗斯人在痛饮欢歌,庆祝元旦,显得乱哄哄地热闹。
柳芭莎姑娘坐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靠窗的二人桌面,正在聚精会神地喝一碗红菜汤。
艾东悄悄地在她对面坐下,说:“味道怎么样?”
“不错不错,相当美味!”柳芭莎头也不抬,只顾呼噜呼噜地喝汤:“北京的俄式西餐都被你们中国人改良过了,十分中庸,没有特色。还是哈尔滨的俄餐好,原汁原味。”
艾东看着她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回应道:“那当然了,正宗俄国番菜嘛!”
柳芭莎握着勺子的手明显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又挥动起来。
“正宗嘛,当然仅仅是指中国的口味而言。”柳芭莎盯着艾东的眼睛,慢慢地说:“要论正宗,哪里还能比莫斯科的口味更正宗?”
艾东心里一动,这是个微妙的暗示,她提到了莫斯科。
“唉,喜欢美食美酒的家伙,一定要回到莫斯科寻找美味,才过瘾呢。”柳芭莎把一大勺菜汤塞进嘴里,嘟囔着说:“像我们这样流落在外的,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喜欢美食美酒的家伙,她是在暗示杰尼索维奇.谢罗夫。她的意思是,老谢已经回莫斯科了。
这是为什么?老谢是名正言顺的情报官员,如果他被派遣会莫斯科,一定是早有安排的,而且会第一时间通知到自己的。难道,他也被突然边缘化了?或者按照苏联人自己的说法,被清洗了?柳芭莎暗示自己,却不能直言相告,这里面一定涉及到跟高层的内幕,苏联党内斗争的激烈和残酷,艾东是有所耳闻的。
“哦、对了,你看我,光顾自己着吃了,你想吃点什么?”柳芭莎抓起餐巾擦擦嘴角,问道。
“我不太懂。”艾东实话实说:“俄餐我不是很了解,日本餐我倒是懂得一些…你是本家,你来安排的吧,我听你的。”
柳芭莎一只手拿起桌上的菜单翻看着,另一只手轻轻地敲打着桌面,漫不经心地说:“日本餐有什么好吃的,样子特别难看,还浪费工夫,份量还那么小不点儿,进嘴就没,入口即化,相比起来,真不如咱们东北大菜来得实惠!”
艾东苦笑了一下,说:“想不到你一个俄国姑娘,嘴皮子这么溜!”
柳芭莎眉飞色舞,得意至极:“当然了,我虽然是俄国人。但我是在天津长大的,我还会说相声呢,快板也会,一板一眼打得可溜了,可惜现在手上没有板儿,要不给你现场表演一个。”
这是一个暗示,艾东心知肚明,但是却还不明白她具体指的是什么。
“要不这样吧,我给你来一个…”柳芭莎嬉笑着,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点子,用一嘴土洋结合的天津调门唱道:“竹板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说,说一说武松打虎,武、二、哥。话说那么一天,武松抄家伙,直奔景阳岗,他心里乐呵呵…
”
唱了没有四五句,自己都已经呵呵傻笑得不行了。艾东的心情也跟着爽朗了起来。
“怎么样?怎么样?不错吧…”柳芭莎推了推艾东的胳膊,撒娇似地追问:“点子打得还行吧?”
“相当厉害,比师世元打得好!”艾东笑着说。
师世元,是当时东北最著名的相声名家,是当今著名相声大师师胜杰先生的父亲。
“嗯,被你这么一夸,本姑娘心情好。”柳芭莎再次翻起菜单,嘟囔着说:“所以我决定请你吃一顿好吃的。”
“嗯。来一个红菜汤,必须的。果脯面包,奶汁鲈鱼…然后,大菜?你是喜欢罐焖大虾还是牛排?”柳芭莎把菜单递到艾东面前,手指指指点点地问道。
“嗯什么都好,随你。”艾东瞄了一眼菜单说:“不过先说好了,我来结账,男士请女士,这是中国人吃饭的规矩。”
“好咧!”柳芭莎一招手,叫侍应生:“我本来就是跟你客气客气,既然你这么热情,那我就不客气了…罐焖大虾和t骨牛排,各来一份。再来一瓶伏特加。”
艾东憋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这姑娘的胃口还真大。而且这酒量,跟老谢还真是般配。
“嗯,你觉得朝鲜餐怎么样?”艾东漫不经心地问:“吃过么?”
这一问大有深意,他还记得前天晚上,在苏联领事馆谢罗夫的办公室里,老谢抱歉地对他说:对不起,我只能说这么多,如果朝鲜人在中国有什么动作,我想克里姆林宫有些人会很高兴的。
克里姆林宫有些人和朝鲜人,或者说,和那个“的战车”小组有勾结,这是艾东分析得出的结论。这时,他想试探一下。
“朝鲜餐,我不喜欢。”柳芭莎忽闪忽闪地眨着大眼睛,说:“在天津的时候有一年冬天,我跟我爸爸坐火车去北平,结果遇上大雪,火车被堵在半路上了,没得吃没得喝,我爸朝邻座的朝鲜人给我要了一块打糕,哦,太难吃了,那个口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盯着艾东,慢慢地问:“那种记忆,你能理解么?”
艾东不动声色,但是意识到,柳芭莎提到了“火车”。
“没准儿,到现在啊,那些朝鲜人还是喜欢带着一块打糕,当作火车上的旅途食物呢。”柳芭莎叹息了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