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门开了个小缝，老太太知道报警没用，上次小警官来过之后再也没打过，我们就这么僵持着，她家里还有个瘫痪的女儿，又能去哪里呢，再说我们二十四小时守在楼下呢，去哪里跟到哪里，尽管昧下不少黑心钱，可自个儿唯一的儿子看着她受折腾却不敢露面，尽管私下里没少偷着电话联系，估计她心里也好受不了。
这天，中午，老太太主动谈话，隔着外面防盗门，说凑凑，凑个一两万，给我们，就别闹了，她一大把年纪了真不容易，你们再这么逼下去可就逼死我了。
我照着青哥提前嘱咐好的台词儿，陪她说相声——大姨一百多万呢，您给一两万能打发嘛，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上吊递绳，喝药递瓶，您真没了，女儿谁管啊，大姐这么可怜，再说您不在了，您儿子肯定会出面收尸吧，不能扔了马路上喂狗吧，不能臭了屋里招蛆吧，你儿子到了我们会联合受骗的那几百号人都来，从医院堵到火葬场，就怕您当时连骨灰都被人洒了臭水沟子呢，就算去了公墓，说不定连早年去世的老大叔的骨灰都要被人扒拉出来……
老太太啥也没说，关上门，隔着门，听着里面呜呜地哭，说实话，听老人哭，我心里也难受，我们几个都难受，只有小海没心没肺地笑，笑得好没心没肺。
其实，老太太这些年守寡不改嫁，青哥也琢磨到了老两口伉俪情深，用她老头子的骨灰来谈条件，可第一个埋在哪里确实不好找，另一个据说生前还是国防科研技术人员，死了再受孽子牵累挫骨扬灰有些不忍下手，踢寡妇门、刨绝户坟那不是人干的事儿，所以拿出来吓唬吓唬还行，根本就没有付诸行动的念头。
蝎子，挺贵的，本来要下油锅赎罪的，却承当了惩罚者的角色，都是死，却死得其所，也死的利索。百十个蝎子，花了小一百块呢，还是我跟小海砍价半天的结果。蝎子跟蟑螂不一样，蟑螂只是恶心，这玩意却有毒，蛰上一下，肿老大个包，在往门里倒蝎子的时候，我就被蛰了下，小俊也被蛰了下，疼的蹦着高骂娘。
老太太再一次隔着防盗门哀求，别折腾她了，她想法凑钱，说的我还一愣，一时当场没话对当她，只好打个圆场，说我们去问问委托人，回头答复，下楼上车跟青哥说了。
她熬得差不多了，今儿第几天了？第七天，断了电（就是拉闸，出来合上，进去再给拉下来，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老太太刚一进门就喊，大姨我拉闸了啊，要不您等会再进，可屋子里头瘫痪女儿还等着接屎接尿呢），每天咱给她送啥就得吃啥，天天熏臭味逮虫子，也真能硬挺……青哥不得不佩服这个个性刚强的老太太，软刀子磨人，跟吃中药一样，没有暴力伤害，虽然见效慢，但是后劲儿大。
她要真妥协，要么把儿子喊出来面对受害者，要么还钱，她死不了，要死早死了，还有个瘫子女儿挂念着呢，甭管，继续，小戈，咱今晚上加料，加猛料，真不信治不了她，青哥恨恨地道。
花鸟鱼虫市场，几乎天天来，都跟门前停车场的大爷混了个脸熟，还一个劲儿地问我办不办个停车月票卡，打六折。
今儿不要蝎子黄粉虫了，买的是大虫子——长虫。宠物蛇有好多，几百上千的球蟒，十几块钱的小水蛇，我们要的是最小的无毒青蛇，筷子粗细，再三问清楚确实没毒，而且看店主的小儿子都缠在手上玩，才放心要了十条。
你们真狠毒，比蛇都毒！你们会遭报应！门里头的她歇斯底里了，大姨，我们不是蛇，我们是大自然的搬运工，小涛笑着，贼兮兮的，抓着蛇，又扔进去，哇啊一声，老太太哐当关上门！
隔着门，老太太带着哭腔，你把刘蓉蓉叫过来，我给她钱！
灌臭水只是恶心人的话，那扔蛇就是想要人命了，胡萝卜钻腚眼——步步紧，而我们的虫子这几天也在不断升级，谁能分辨哪种蛇有毒还是没毒呢，女人天性怕蛇，哪怕她是刚烈倔强的老女人，这也是在潜移默化暗示她，再不吐钱，咬死你个老东西，咬死人未必偿命啊，上哪里抓凶手去。
蓉蓉女士来了，见了老太太时，神情颇有些不自然，絮絮地悲苦着脸，乞求把钱给她，还说着老太他儿子当初的各种许诺和她的各种劳苦……而老太太此时很有几分董事长的架势，甚至有些像婆婆训斥儿媳妇一样。我们在一边默默守着观察事态随时准备应变，青哥满脸怜悯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女人，老太太的女儿。那神情，比主治医生都着急，时不时插个话，跟老太太瞎扯，打乱她的思绪，最扯的一句是，哎，大姨，这个大姐怎么不喘气了呢，您快来看看，快来看看，唬的老太太撇下刘蓉蓉，扑到床边……青哥道，我看错了啊弄了半天，又絮絮地跟张三老太太介绍着哪有专治中风的老中医。
青哥出现，就意味着要收尾，就像这次，真是最后的谈判，因为青哥这个阴险的老青年，一时间也想不出来，除了蛇，还有什么适合折腾老太太的虫子了。
七十万，不能再多了，一次性了断，也别再找她儿子了。从老太太话里话外，不难听出，蓉蓉跟她儿子王五的关系，真不是简单的上下级，但那跟我们无关，我们只跟钱有关，就是妻子找我们追着丈夫要钱，丈人爹求我们替他要女婿交养老费的业务也不是没接过，稀奇古怪见多了，这不算啥。
七十万，四成，二十八万，我和小涛一人三万，小海小俊一人两万，我们都欢天喜地，小海一个蹦，蹦的比蟑螂都高。而小俊看青哥的眼神，泪眼婆娑的像极了我家的大黄狗。
狗是人类的好朋友，青哥一直对狗怀着无比的愧疚，据说，年轻时候，一时糊涂，虐杀过不少狗，也正是因为狗感化了他，这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啊呸，青哥原话是改头换面，做个好人。
吴伟惊恐地看着青哥，青哥只看狗，不看他。
吴先生，你心里想什么，咱都明白，死活就这一次了，再找你就难了，不定跑了哪里去躲着，你逼得人家女儿跳楼，她爸妈说了，给钱就打一顿出出气，不给钱就弄死，说着，递过去一张委托协议的复印件，里面买命条款赫然在目，当然，这是我们编造的，心理战术的小道具。
那是半个月前，来了一对老夫妇，都是退休教师，一个教政治，另一个还是教政治，可夫妻搞政治同台唱戏，却没有教好自己的女儿，他们的女儿也是老师，幼儿教师，在某个不错的幼儿园教音乐，人死为大，就喊她郝老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