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冰脸上挂着泪花，跄踉着离开城建投，此刻除了恨宫老巫婆恨得牙痒痒外，更担心这一笔历年固定的团购业务如果真的黄了，牛鹏董事长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自己，以前在丘丽手中，城建投的酒水都是东兴公司供应，而且结款特别干脆，是公司最优质的客户。

秋天的湘阴河水正是枯水季节，河流消瘦了，河床露出的鹅卵石在阳光下反射出惨淡的光芒，流水声戚戚寞寞，像一个失意女人的呜咽。黎冰走得脚底生痛，正弯腰准备解开高跟鞋带干脆打赤脚，身边一辆宝马车无声无息停了下来，车窗开了，露出钟誉那张坏坏笑着的刀疤脸。

黎冰眼一挑，惊问道：钟总，你怎么在湘阴？这么凑巧？

钟誉走下车来，优雅地做个请的手势，道：黎美女，有缘千里来相会呗，我请你到咖啡厅坐坐，赏脸吧？

两人在河边的“遇见”咖啡吧找了个角落坐了。室内光线很暗，服务生燃了两支红红的烛台，气氛浪漫而温馨。

钟誉见黎冰脸色阴郁，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妹妹，工作不顺？还是跟李喊在赌气？

黎冰憋了半天，眼睛终于还是开了闸门，哭得愁云惨雾梨花带雨，将今天的委屈一股脑儿倒了出来。钟誉拿了纸巾递给她，安慰道：傻姑娘，业务上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呢，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不过一份工作的事罢了，丢了我帮你重新找就是，凭你的素质，分分钟找到比这待遇好的工作。

黎冰抽噎着：你就宽我的心罢了，我一没文凭，二没资历，能找到这工作还是佳运的高老板介绍才成的。

钟誉笑道：你刚才说那客户单位是城建投吧？没事，我兄弟是那公司董事。

钟誉站起身，拨通了电话，说：兰老兄，秋寒时节，正好进补，松子湖的桂花鱼肥了，周末有空没？好久没在一起聚了，老弟请你钓鱼去哇，赏面子不啰？哦，好好，那周六见，ok!ok!

啪的挂断电话，打个响指，下巴一仰说：搞定！周六你跟了我一起去跟兰总见个面，以后这个客户都不会有半点问题了，放心吧！

有风吹来，小小的烛光骤然熄灭，黑暗里，钟誉走到黎冰身后，捧住她还在抽搐着的肩膀，下颌顶着她的秀发，贪婪地嗅着黎冰头发清香味。此时她电话响了，李喊嬉皮笑脸的声音传过来，黎冰竖起手指示意钟誉别出声。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美好。

黎冰现在对李喊说不清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了。学生时代他那种农民式狡黠的机智幽默，在她看来格外聪明可爱，一旦进入社会，比照职场白领的修养和风度，却显得那么低俗、土里土气。骨子里，李喊还是一个民工，她希望能给他时间，让他融入所谓的“城市文明”。上次，李喊把那块欧米茄手表丢到河中，随着湖面发出的“咕咚”声，她的心也沉入了无边的黑暗。而钟誉的关怀体贴、善解人意，让她心底格外温暖。这个男人虽然外表坏坏的，但举手投足风度翩翩，在她面前俏皮而不委琐的玩笑也那么绅士，特别讨女孩子喜欢。送给她那块手表时，她百般推辞，钟誉道：你是李喊的女朋友，也就是我妹妹了，我们是兄妹呢，你先用着，我有女朋友了再还给我不就行了？虽然她知道这是一句忽悠人的鬼话，但还是愿意接受。钟誉对她，时常会有一些坏坏的暧昧的肢体动作，比如搂搂肩膀，嗅嗅头发，她也不太反感，反而萌生一种倍受宠爱的兴奋。直到某个夜晚，她做了一个春梦，梦中重叠在身体上的男人竟然是钟誉！她心里一阵猛烈的悸动，开始彷徨不安起来。

35

年关将至，在医务工作者的努力下，终于找到了“杀死”病毒克星，疫情警报已经宣布解除了。残酷的瘟魔活生生夺去了巴城一百三十多条鲜活的生命后，终于被伟大的人类绞死了。在恐惧不安中度过了几个月的巴城人民弹冠相庆，纷纷走上久违的街头撒着欢儿的运动、购物、娱乐。因为前面不理智的购物行为，他们彼此间互相打趣着。一个问：李老爹，你家里的盐还要几辈子才吃完呀，不得长毛吧？另一个答：我家的盐倒不打紧，反正我们现在洗澡洗衣都加一瓢盐，多少能杀菌消毒，只是您家的板蓝根，听说送到乡下亲戚家喂猪了？猪吃了真的不得哮喘病了？开着善意的玩笑，并不妨碍这个社会的温馨和谐。是啊，在生命得到安全保障面前，几个小钱算得了什么呢。

李喊花了十多天时间，把佳运超市的“年货大街”布置得非常喜庆。一年之计在于春，对于零售行业，这个“春”指的是春节年货的营销，一年中销售最大的时机就是这个季节了。国人似乎把一年中丰收的喜悦，财富的多寡，全部体现在年货的丰盛程度上。《家人》报特别加了十多个彩版，印刷量增加十多万份，详细介绍特价年货信息。策划部的员工天天下到店里，跟店里的美工一道布置气氛，组织促销细节，落实相关道具。“铁牙签”黄君一不小心，让万守诚搞大了肚子，反应极大，呕得蓬头垢面惨不忍睹，又不敢告诉李喊，大家都夜以继日加班，哪能好意思随便请假？程足远看不过去，怕她搞垮了身子，干完自己的事又忙着帮她做事，胖胖的脸盘子一时间瘦得起了柑皮皱。

可恶的是万守诚偷吃了擦擦嘴巴就想趁机溜之大吉，偷偷跟李喊打了辞职报告，称家里老父亲病危奄奄一息了，得赶紧回家尽孝，其实是年底跟那个工厂妹去摆结婚酒去了。李喊早就想开了此獠，无比鄙夷的看他那张沙皮狗一样的脸，在辞工书上签了字，把他的年终奖扣得只剩下个象征性的数字。黄君回公司看到万守诚办公桌上空空如也，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摸着鼓起的小肚皮默默流泪。

李喊跟高泰平老板详细报告了年货促销方案后，终于鼓起勇气，郑重其事的说道：高总，感谢您对我一直以来莫大的关照，只是很对不起，我要辞工了。

哦？高泰平眼睛死死盯着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枚鸭蛋，问道：丢！你刚才说什么？

李喊低了头，声音呐呐如蝇：我说，我想辞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