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只见那位农村妇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述着自己丈夫的无辜与生活的艰辛，她一旁的姐姐一直在招呼我们吃菜，并挨个将整包整包的中华烟递给我们。那位妇女的哭声后来更大了，说话开始含糊不清，直到饭局结束，我都没能彻底听明白她到底说的是什么，只知道他的丈夫被抓了，案子正在审理当中。

回来的路上，朋友跟我说：事情很简单，他丈夫的妹妹，也就是她的小姑子，在马路上被一辆急速开来的卡车给撞得奄奄一息，肇事司机当场逃逸，交警很快就赶到了。可能由于送往医院的时间晚了一会，他妹妹没有被救活。该名男子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此事交警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于是呢，这个不懂法的家伙就将妹妹的尸体强行运往交警三中队，并在里面哭天抢地，又是烧纸又是哭闹的，干扰了交警的正常工作。后来交警就报警了，他也就被抓起来了，罪名是“武装冲击国家机关”。

什么？还有这个罪名？我还真不知道，我一眼惊讶地望着他。

他见我不信，就将刑法翻给我看，在一指厚的书页当中，还真是找到了这个罪名。

哎！也算可怜，我们一开始想起诉两个主要嫌疑人，现在决定只起诉一个主要嫌疑人，也就是她丈夫。

那到底怎么判刑呢？要判多少年呢？

这样的罪名至少要判六年。

我操，这就判六年？太他妈不公平了，这怎么叫“武装冲击国家机关”呢？就不能换个罪名吗？

不行，刑罚上写的很清楚，我们也很为难。

你别跟我打官腔，到底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没有

接下来，我跟他之间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争辩，他总是站在法律的一边，坚定地维护着它的权威。

他当时带领一帮村民将尸体运到交警大队门口，保安人员上前阻止，他丈夫一个杯子砸过去，强行将尸体运了进去，这就是武装冲击；进去之后，严重干扰了交警的日常工作，这个罪名也就成立了。

武装冲击？他们没带武装啊？杯子不能算武装。

以你的意思非得带枪才行是吧？

当然了

你也是法盲，现在关键问题不在于有没有带枪，而在于是否强行冲击进去，进去之后又是否严重干扰了国家机关的正常工作。

就不能换个罪名吗？比如什么扰乱社会秩序？

这属于公诉案件，不能轻易换罪名，他冲击的是国家机关，不是在大街上。

一个镇上的交警大队，算他妈哪门子的国家机关

它就是国家机关

那要是交警撤诉呢？

我说了，这不是自诉案件。再说了，他们也没那个本事让交警撤诉。当然，如果酌情考虑的话，可以只判一个人，以最轻的方式判决，可是最轻的判法就是六年。我们也不能更改刑法呀？

无耻荒唐

这不叫无耻荒唐好不好，这是农村人不懂法莽撞冲动的后果。

我不做声了，我承认我辩不过他，人家可是专业的。

晚上的时候，他请我一起去看电影，我没兴趣，最终我们还是聊天，聊政治秘闻，聊国家大事，聊一切他妈的社会现象，结果聊着聊着我们又争辩起来了。

那一晚，我睡得很不好，跟他说话也毫不起劲，完全找不到大学时在一起指点江山的激昂了，他成熟了，变得理性，不再性情，也不再热血。也许所有人都成熟了，只是我还没有。

二十七

第二天回去的时候，我站在检察院的大门口，望着金光闪闪的国徽，看着太祖手书的“为人民服务”五个金色大字，一阵眩晕。那天天气很好，南方的小城一片翠绿，两旁的香樟树依次排开，顿时让我觉得人生美好，生活苦逼。

我决定辞职，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认为在机关单位那是浪费青春。我当时是这样想的：拿着2000元每个月的工资，遭受着无数人的非议，干着可有可无无关紧要的事情，装孙子，做领导酒桌上的酒囊，混吃等死，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我首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闫芬，闫芬很欣赏，一脸的羡慕，说，林白，这是个英明的决定，说实话，如果我是个男的，早就辞职了。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冲动，我想你先应该遵循一下你父母的意见。像你这样有热血的青年确实不适合呆在这里，再说你家里也没什么背景，仕途也不会顺畅，何必在这里混吃等死呢！我就知道你不会甘于平庸。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做了她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

我打电话给我的父亲，静静地等待着那边的暴风骤雨

你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

没有，

那你是不是得罪某个领导了？

也没有

那你辞职干嘛？不行，我不同意，你妈也不同意，全家人都不同意，这是金饭碗。

一个月2000块钱，贪污受贿没我的份，天天装孙子，给领导代酒，我都快肝硬化了。再说，我们家又没后台，再待下去无疑于混吃等死，我不干，我觉得没意思。我想去公司上班，多挣些钱。

我父亲近乎于狂吼了：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我说了我不同意，任何事情哪能一步登天呢，你们领导也是慢慢才当上领导的。

爸，你要知道，我是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我想去省城工作，找一份高薪职业，然后买房买车，这样不是很好吗？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当公务员国家会分房子，你急什么！

爸，都什么年代了，现在谁还分房子给你，再说，就是分房子也没我的份。

就这样，我们父子俩僵持了一个多月，期间，我爸还找了诸多外援来企图说服我。可我决心已定。最终我爸叹了一口气，说我翅膀长硬了，他管不了了，要辞我就辞吧，将来后悔可别找他。

我无比坚定地说：我不会后悔的。

等我递交辞职报告的那天，整个单位都惊呆了，他们都认为我傻，放着舒适的金饭碗不要，偏偏要去社会上闯荡。吴亮更是悄悄地将我拉到一旁，难得地说了一堆推心置腹的话。见我态度坚决，他也表示很不理解。

那位在机关单位里呆了很久的书记，第一次见年轻人主动辞掉公职，更是惊讶得嘴都合不拢。

你可想清楚了？你要知道，你考进来十分不容易，工作能力也还可以，怎么会突然间辞职呢？这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我想清楚了，感谢领导这一年多来的关心，林白会一直铭记在心的。

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考虑，如何？

谢谢，不用了，领导，我真的想清楚了，

你可别后悔哦，只要我章一盖，你以后想回来都不可能了。

我知道，您就盖吧！

当他的章盖下去的时候，我的心中五味杂陈。我承认，我当时有些惶恐，但一想到自由了，我又觉得自己做得对。天地广阔，而我还年轻，哪里都会有我林白的容身之地的。

临走的前一天，闫芬请我吃饭：

她低下头，一副很伤感的样子，继而抬起头望向别处，微笑着说，以后再也没人请我看电影了，也不再有人听我倾诉了。也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以后一定会常联系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