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和大铁谋划到很晚。

老K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我去他办公室。我详细向他汇报了事情进展。当听到金克寅已畏罪自杀时，他轻轻舒了口气，试探着问我：金克寅难道真的谋杀了方易石？我告诉他公安局副局长许静波亲口说此案已结案，明天市公安局就将召开案情通报会。他想了想：既然都结案了，还找我取什么证？我说可能只是做个笔录，公安已提取了公司电脑里天淼针对易石的策划方案做为书面证据。老K没再说什么，决定下午就去公安局做笔录。

方易石谋杀案的案情通报会市电视台进行了现场直播，由于案件影响较大，尤其是有些离奇的案件情节，许多市民都非常关注。通报会接近中午才开始，我坐在一家小饭店里边吃饭边看直播画面。先是市政法委书记和公安局长讲话，接下来是许静波介绍案件情况和破案经过，无非是警察怎样明察秋毫，抓住保安失踪的细节锁定犯罪嫌疑人，怎样反复突审攻破罪犯心理防线，最后是罪犯眼见难逃罪责选择了毫无新意的撞墙死。

饭店里其他桌的客人也看得津津有味，纷纷议论着金克寅怎样为富不仁，那个保安如何被他杀人灭口。墙角一桌一个人的声音特别刺耳，他高声向周围人解说着：天淼集团的老总名字起得不好。五行里，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而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寅的天干属性是木，他叫金克寅，那就是金木大战，必有大难！而且几个月前，我给他看过八字，今年他流年冲太岁，有杀身之祸…我侧脸一看，此人摇头晃脑，头戴瓜皮帽，正是公园里那个算命先生！

他的高谈阔论还没完，立即有人起哄：你不是吹吧，金克寅可是个大老板，会找你算命？瓜皮帽证明一样提高了几个分贝：我就是给他看过八字算过命，就在他们公司门口，当时他还给我一千块钱哩！大伙一阵哄笑：你算他有杀身之祸，他还给你钱，你不是做梦吧！瓜皮帽涨红了脸：我当时没跟他说有杀身之祸，有人托我给他算命，告诉他能做成一笔大生意，发大财…众人七嘴八舌起来：你别事后诸葛亮了，当时给他算能发大财，现在他死了，又说他有杀身之祸，你到底会不会算啊！瓜皮帽不服气地指着电视说：你们看那个人。此时电视镜头正对着坐在第一排桌上摆着桌牌的熊燃。瓜皮帽站起来大声对周围的人说：这个人将来会很火！你看他的名字，熊燃，水火分明，意即能火…

屋里乱糟糟，已听不清电视里说什么。我结了帐，回头看了一眼还在与人争辩的瓜皮帽，走出饭店，心里却在想着他的话：熊燃，能火。

十六、追踪

车子停在街区拐角，我走近前，摇控解开车锁，拉开车门坐进去。启动车子前，我下意识瞄了一眼车内后视镜，一下僵住：后视镜里，雷子端坐在后排，正从容地用右手摘下脸上宽大的墨镜。我闭了一下眼睛，轻吁一口气，没好气地问他：你怎么阴魂不散啊，杀方易石的金克寅都死了，你还找我干嘛！雷子仍然面无表情，语气冷淡：方总不是金克寅杀的。我故作惊异地转过头，指着那家小饭店：公安正开案情通报会呢，电视正直播，你可以进去看。他不满地白了我一眼，探过身子逼视着我：别装了，你早知道方总不是金克寅杀的。

我收起刚才的慌张，平静地与他对视着。雷子眼神冷峻凌厉，眸子里跳动着按捺不住的愤怒。我知道，此刻的雷子恰似一头野性十足的狮子，随时都会扭断我的脖颈，而我可能连哼一声的机会都不会有。终于，他移开视线，勉强抑制着情绪问我：你为什么要把方总的死嫁祸给金克寅？

我也移开视线，叹口气坦白说：我本想借你之手杀死金克寅，可没想到公安会介入，并且神速破案。他不屑地冷哼一声：所以你才散布方总被谋杀的消息，把嫌疑引向你，还故意让我看到天淼集团策划整垮易石的方案，让我怀疑金克寅。我重又转回视线，佩服地看着他：你说得对极了，可是警方打乱了我的整个计划。我故意顿了顿，拖了个长音：不过…，金克寅死了，我也算达到了最终目的。雷子不解地望着我：你跟姓金的有什么仇？我郑重地摇摇头：为富不仁和为官作恶者，都和我有仇。

他愣了一下，随后是嗤之以鼻：你以为你是谁，佐罗吗？

我拿出两根烟，递给他一支，他摆摆手。我兀自点燃一支，轻轻吐出一个烟圈，不慌不忙地告诉他：1765年，北美国宾夕法尼亚的一个年轻人出于义愤，把一位引起地方民众公愤的腐败官员暗杀了。美国开国元勋富兰克林挺身而出，为其进行辩护。富兰克林认为，既然英国政府无力控制殖民地官员的腐败，那么美国人民就可以拥有暗杀腐败官员的权利。所以我觉得，在当今我们这个“狡吏不畏刑，贪官不避赃”的时代，即使不是佐罗，把贪官酷吏和黑心富豪作为公敌，也没什么不妥。

雷子一头雾水地看着我，半晌，他才想起什么似地愤愤然重拾话题：姓金的肯定是被警察用各种手段逼出的口供，要不然，杀人的罪名谁会承认。我说你错了，金克寅绝不会招供，否则他也不会死。雷子若有所悟地点头，显然，他也知道金克寅当年的辉煌历史。我问他：你还没查到线索吗？他懊恼地狠狠拍了拍前排座椅头枕：那个保安确实以前给姓金的当过保镖，可一年前就被辞退了。那时候天淼和易石只是刚刚酝酿上市，远没达到白热化程度，不太可能姓金的当时就动杀机，提前使用苦肉计。而且最可疑的是，最后保安的尸体竟然在天淼在城郊废弃不用的原料仓库里被发现。

我边启动车子，边问雷子：你能找到那个仓库吗？他说我已去过两次了。我说好吧，为了你不再骚扰我，现在咱们再去看看。

按马克思的说法，所有资本家都是有原罪的，尤其在我们这个神奇的国度，有几个富豪的原始资本积累没有血腥味和布满肮脏。这片废弃仓库距离城郊不到十里，多年前应是金克寅刚涉足房地产业时的水泥原料仓库，周围几百平米米内寸草不生，白森森一片。破旧的库房里零散堆放着不知放了多久的劣质水泥，包装袋早已风化得七零八落。无法想象当年金克寅是怎样用这些水泥建起一座座楼房，总之，对于他来说，这里早已成为一段他酒桌上向人炫耀如何艰苦创业的历史。

雷子带着我走进仓库，指着两堆水泥袋子中间给我看，说警察告诉他尸体被藏在那里。我停下脚步问他：警察确定这里不是第一现场？他点点头：很明显是抛尸，而且当时警方从现场提取到41码鞋印，据说鞋印底纹与金克寅穿的意大利普拉达皮鞋相同。我问雷子：是谁发现死者的呢？雷子说是附近村子里几个到这里玩的小学生，他接着说，这里离公路这么近，即使不被孩子发现，也会很快被到这里上厕所的过路司机和行人发现。我思索着回应他：如果真是金克寅干的，他把尸体抛到这里，而不是进行更隐蔽的处理，而且还留下那么清晰的足印，根本不附合常理。雷子紧锁双眉：那帮混蛋警察急于破案，才不管什么常理。我问他除了鞋印，当时现场没有车子轮胎印迹吗？雷子摇摇头：警方说凶手把车停在路边，徒步进来抛的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