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在我们将笪恒之列为首要关注对象、并进行掘地三尺的调查时，罗润东被送了回来。再次见到我们时，这位前大学校长显得异常狼狈，看上去老了十几岁，完全变成了一个糟老头。而且变化的不仅是外表，内心似乎也受到了极大摧残。目光呆滞，木口讷言，欲哭无泪，全没有了先前那口若悬河头头是道的风采。
对于买凶杀害苗伟的事，罗润东坚决不予承认。他也举不出自己没有那样做的证据，从头到尾就说自己没有干过的事，怎么能去承认。这给我们出了难题，如何去证明他实施了买凶杀人的行为，在他被送往哈尔滨前，就已费过九牛二虎之力进行调查，结果非但没能找到证据，反倒从一些侧面证明他没有那样做。我们查过他的通话记录，查过他的银行账户，查过他家资产情况，查过他的司机和秘书，查过他的家人和朋友，甚至将他居住小区的监控和经贸大学的监控也提出来细细过了一遍，都没有发现过什么异常的情况。一百万的现金不是小数目，买凶杀人也不是个小动作，如果他真的做了这些事，除非具有什么超自然的能力，否则不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由于我们找不到任何证据，罗润东自己又不承认，这事便就只能先搁着。好在山不转水转，罗润东这边没能取得进展，笪恒之那边的工作却有了惊人的发现。笪恒之的司机戴小军是个退役的特警，当兵时曾荣立三等功，身手十分了得。退役后分配到市国税局上班，在常人看来是个很不错的去处了，戴小军却不甚满意，嫌那收入低工作枯燥，每天也不安心上班，就在外面跟一帮狐朋狗友瞎混。仗着自己一身好武艺，颇有点逞勇斗狠飞扬跋扈的气焰，干过不少违法犯罪的事情，最后因为一次打架斗殴将人重伤，被以故意伤害罪关了三年。出狱后通过朋友介绍，成了笪恒之的司机。因为有过犯罪前科，我们便对他给予了重点关注，且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对他的调查中取得了重大突破。那辆苗伟用来弃尸的白色桑塔纳，8月2日出现在了戴小军居住小区的监控录像里，而监控里显示当时驾车的人正是戴小军。这段弥足珍贵的监控录像，让我们先前假定的那个误会，基本得到了证实。苗伟和梅香萦都没有撒谎，苗伟实施车晓楠碎尸案的计划确有人帮他制定，但帮他制定计划的人并不是梅香萦派去的，而是新势力地产的老总笪恒之。在随后对戴小军进行跟踪的过程中，发现他随手从车窗里扔出来一个捏得皱巴巴的软中华烟盒，联想到我们在韩少川取钱的汽车报废场发现的那个皱巴巴的软中华烟盒，买凶杀害苗伟的人，似乎也就呼之欲出了。如果这还不能说明什么，那笪恒之的车在韩少川取钱的当天，在去汽车报废场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个超速违章记录，恐怕就让他们的事没法掩盖了。
另外一个算得上锦上添花的消息，就是那个网名叫“春天来了”的人，也给找了出来。在那些官员的**录像被曝光之后，以“春天来了”为网名的人在网上发帖，暗示中国住建集团是八五碎尸案的谋划者，虽未引起网民的普遍关注，却惊动了中央下来的专案组，他们将视线转向了中国住建集团，经过一番调查，发现这家企业为了得到长江路3号地块，对省里一些官员巨额行贿。这事上报中央之后，中国住建集团负责我省业务的一个副总直接被拿下，这就是在邬家倒台之后，长江路3号地块并未落入中国住建集团的真正原因。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那个叫“春天来了”的人。经过一番查证，“春天来了”是个在校的大学生，据他的交代，发那帖子是受人指使。那天他出学校办事，路上遇到一个瘦高清秀、左脸有颗黑痣的男子，把他叫住之后递过来一张对折的A4打印纸，要他照着上面内容帮忙上网发个帖，并递上200元作为酬谢。那学生打开信纸一看，上面写的是关于八五碎尸案的推测，经不住200元的诱惑，便爽快答应了。但那学生也是个有心人，完事后并未按要求将那张A4打印纸撕掉，而是偷偷藏进了自己书包。我们找到那张纸时，上面还残留了让他发帖那人的指纹。而根据学生描述的外貌特征，我们初步锁定是笪恒之的秘书。后来拿来指纹一比对，果不其然就是他。
案子查到这个阶段，真相已是呼之欲出了。我们之前曾做过许多推测，做过无数假设，却都没想到真相会是这么一个情况。可能是受一些电视剧的影响吧，很多人以为我们搞刑侦的都是福尔摩斯，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在这片土地上，真正能够得上水平的刑侦人员，可以说是渺若星辰，遇上了精心设的局，能破的少之又少。只是因为上面要求命案必破，所以看到的数字都很漂亮。不说大家也明白，有多少屈打成招，有多少冤假错案，有多少好人给毙了，又有多少恶人继续逍遥法外，那些数字里从来不会显现，却从来不是一个小的数目。但说道我们这个八五碎尸案的专案组，不是在这瞎吹牛，就是放到全国范围来看，也绝对是在顶尖水平，这案子却查得这么费劲，总被人牵着鼻子走，犯了不少低级的错误，走了许多弯路错路，叫人有些不能接受。如今虽说案子基本告破，并未令我们觉得有多少成就感，反倒是感到有点颜面无光。如果不是中间走了些弯路，从最开始发现的那些线索大力排查开来，事情恐怕也不会发展到后面那么复杂的吧。
真相虽已经呼之欲出，事情还没到真正完结的时候，用句老话就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要给八五碎尸案画上一个句号，还有不少的工作，没有到最后感慨总结的时候。我们先把掌握情况跟梅香萦说了，告诉她那个被她亲切地叫做五哥的人，实际上是苗伟杀害车晓楠的关键推手，并且也是买凶杀害苗伟的真正主使。本以为梅香萦知道这一情况后会有强烈反应，没想到她竟然只是苦笑了一下，说她在听了苗伟的录音之后，已经猜到了这一点。都到了这一步，也没必要再遮掩什么，梅香萦把底全都交了。那些被曝光的录像，也是笪恒之一手操控的。通过曝光那些录像，他成功挑起了省里两大派系的恶斗，并顺利将中国住建集团也拉下水，然后坐拥渔翁之利，以远低于市场价值的价格得到了长江路3号地块。笪恒之表扬她苗伟那事做得漂亮，让他得以大功告成，指的是她把苗伟遇害的事弄得轰轰烈烈，最终促成笪恒之得到长江路3号地块。如今回过头看，笪恒之恐怕根本就不想苗伟的事被捅出来，在电话里表扬她，只是敷衍之语了。至于罗润东那一段，想来也只是笪恒之借她的手，找个替死鬼罢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怎么对付笪恒之了。但从确定笪恒之为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到最终对他实施抓捕，中间还间隔了两周时间。没有别的原因，笪家势力太大，上面没有协调好，我们不会轻举妄动。经过了那么多的波折才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我们不想在最后关头还要翻船。
在等待的两周时间里，对于笪家来说基本就是一场梦魇。从公丨安丨部直接下来的新局长，本就是扛着尚方宝剑上任的，首要的任务就是要查明八五碎尸案真相，如今真相终于浮出水面，还不可劲往上面拱去。在他的奔走呼喊之下，从中央到省里的相关部门联合起来撒开一张大网，对笪家展开了一场会剿行动。在这个讲究效率优先的时代，只要上面的点了头，很多事情办起来就如水银泻地般痛快。很快省安全厅厅长笪勉之被免了，聚力控股和新势力地产的资产也被冻结。凡跟笪恒之走得近的人员，都受到了公丨安丨机关的特殊照顾。根深蒂固如笪家，三两下就给击垮了，跟这案子沾边的自不用说，没沾边的也是树倒猢狲散，各奔东西去了。所以当笪恒之被抓捕归案时，我们已不用再担心省安全厅会派装甲车拉着全副武装的特警来抢人，也不用担心他们家族会用钱为笪恒之铺一条无罪释放的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