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六

新学期刚开始没多久，就赶上了县委书记五十高寿，在分管教育的武县长的授意下，各学校校长召开紧急会议，动员全体老师赴宴，必须参与，否则扣除年终奖金。武县长将此事视为政绩的一部分，为了达到普天同庆的效果，县城全体中小学宣告停课三天，措辞严谨，规避放假。连备战高考的高三学生也难逃，高考这种大过天的事情在书记寿辰这事面前都是巴掌大的小事。不过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三天假期可以适当放松喘口气。

永翔趁这几天回家一趟，想到接下来要全力为高考冲刺了，这一次可能是中学时代内回家的最后一次了。这一次回家没有任何知会，没有任何征兆。一早起床后，就去车站搭车。在午饭时间之前，回到家里，很欣慰家庭秩序恢复正常，跟妈妈了解了下近况，得知他夜不归宿的的频率大大下降，基本能维持和谐安稳，她也接受生活现状。永翔听到这一席话后，稍稍安心，也算吃了一颗定心丸。眼见快到晌午，妈妈担心永翔饿到，特意提早了午饭时间，永翔特意吩咐妈妈多做了几个菜，自己摆了几瓶啤酒到桌子上，准备待会与爸爸小酌几杯，算是为他的回心转意而庆贺，也算是一种感激。很快菜齐了，就要上桌了，爸爸还没有下班回来，于是永翔起身去法院大院去喊他回家吃饭。在去达法院途中，正好路过一家烟酒专卖店，永翔特地走进去买了支五粮液，因为比起啤酒，爸爸平日更爱喝这个。到爸爸单位后，在办公室没有找到他，同事告知他可能在宿舍，那是单位为职工安排的临时午休的房间，以前爸爸回家吃完午饭后，会再回来这里小憩，但通常在午饭前不会待在那里的。心中一团纳闷，转身朝向宿舍区。站在门口，犹豫了下，没有喊，而是敲门，没人应，但是分明听到刚刚里面有一阵急促的声响。觉得蹊跷，一团狐疑顿起，此时永翔心跳急剧加快，直觉告诉他一切正在朝一个坏的方向发展。急促敲门，还是没有人应，一团火气喷发，奋力一脚把门踹开，见到衣冠不整的两个人，一个在门口仓促地往身上套衣服，一个在床边满脸惊恐。永翔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说什么做什么，片刻之后，冲去床前想要质问这位人民教师，她曾经答应过自己要洁身自好过并写下承诺。由于冬日刚过，天气尚寒，衣物太多，男人还在不停地往身上套衣服，一边系扣子边上来阻拦，看到永翔怒发冲冠气势汹汹的样子，以为他要发难于她。这一拦，彻底激怒了永翔，这个节骨眼上，这个曾只属于妈妈的男人还不知羞愧还充当护花使者。把手里一直握着的五粮液一摔，那支离破碎不是玻璃，而是他的心，那四处流淌的液体不是酒，而是他的泪。他一脚踢在爸爸的身上，他没有任何反应，默不作响，也丝毫不作退让。此时，尊老爱幼已经在永翔的字典不见了痕迹，他已经处在了理性之外，紧跟着又是一脚，吼着滚开，把自己的父亲踹开，他一个踉跄，闪开了原地，扭过头去，闭上眼睛，不敢再面对眼前的这两个人。在眼睛闭上的刹那间，几滴眼泪滑落在那在儿子眼中曾经可敬今日可憎的脸庞，那几颗泪珠掺杂着无以言表的情感。此时，这个男人，在被道德羞辱，在被儿子殴打，无论是在女人面前还是在儿子面前，颜面都已扫地，荡然无存。这个房间成了一个弥漫着硝烟的战场，场上父子兵，只是两人不是统一战线。

永翔走到床前，眼睛死盯着人民教师，他依旧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事实，之前的承诺所博得的信任轰然坍塌，猝不及防。而她，缩成一团，低着头，卑贱到尘埃里，不敢看其他地方任何一眼。终于，人民教师啜泣的声响打破了这片寂静，随之而来的是一番忏悔的演讲。她说，她是爱他的，但是不想让自己爱的人为了自己受此屈辱，也不愿见到父子成仇这种人间悲剧在自己爱人身上上演，根本没有料到事情会这般。她最后表态，为了自己的爱人甘愿牺牲自己的爱情。连永翔都快被这种爱情论调感动了，倘若男主角要不是自己的爹，他一定会想到要去祝福他们百年好合，倘若男主角要不是自己的爹；他一定会敬佩那个可以让一个女人对自己如此情深意重的他；倘若男主角不是自己的爹，他甚至会想去泡到这样一个贴心的女人。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妈妈尚蒙在鼓里，被这对男女忽悠，就赶忙切换了审核标准。

父亲依旧是沉默无语，永翔走过来，询问他有什么意见，是否能赞成对方的决议。并说，如果能够接受的话，就选择再相信他们一次，给大家最后一个机会，自己不会把今天的是张扬，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尤其妈妈。父亲表示没有异议，激化的矛盾缓和了下来。永翔心里明白，倘若今天不以和气收场的话，父亲面临的将是妻离子散，当想到家庭破碎的那一瞬间，他是一千万个不忍心。想到今天的事对于父亲来说，是一次无比深刻的教训，尊严已经被践踏到极致了，他一定会引以为戒。

为了不让妈妈生疑，两人各自怀着截然不同的眼神目送走了人民教师，收拾了残局，还是回去吃饭了。那餐饭，沉闷，却酒酣，最终两人大醉。那顿饭之后，永翔就再也没有对他喊出过爸字，每当想要喊的时候，觉得异常拗口。因为他在心中告诉自己，在确认他们的轨外情了断之前，他不认这样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