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四
在中学时代里，判断女生之间的情义深浅，要看她们是不是经常结伴去厕所撒尿；判断男生之间的情义深浅，是看他们是不是经常结伴去浴室泡澡。
望江县属于黄河以南长江以北，不南不北不东不西，基础设施落后，虽冬日严寒，却不供暖。这使得在严冬一般家庭不具备在家洗澡的条件，只好选择去公共浴池，或者不洗澡。黑蛋与永翔曾讨论过偏远乡下的老年人冬天里如何洗澡，得出的结论是很多老年人整一冬天都不洗澡。因为在乡下根本就没有公共浴池，洗澡都要跑去镇上或城里，老年人又行动不便，洗一次澡对他们来说便成了件挺不容易的事。得出这个结论后两人大吃一惊，但是当提及各自年幼的时候皮嫩怕热水烫，以及被搓背的时候火辣热痛，都抗拒跟随家长去洗澡，以致一两个月才洗上一次澡后，均表示一个冬天不洗澡可以表示理解了。但是当他们从收音机里得知藏民一辈子都不洗澡后，纷纷释然。
周末，两个人如往常一样，在宿舍里把适量洗发水倒在头发上，然后直接头顶着出门，去东风浴池洗澡。通常周末比较多人洗澡，整个浴池像个肉缸子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光溜溜的，新来的人扑腾扑腾一个个跳进去，像是下饺子。这时，浴池岸边出现了一副非常规的景象，一个少年满面羞涩，一只手遮掩着自己的下身，一只手半遮掩着自己的眼睛，不愿靠近任何人，各位裸男开始抛来好奇的眼神，像是看猴子似的注视着。气氛有些怪异，跟随他来的年长者赶紧过来圆场，解释说这孩子是生长南方的广东人，第一次过来北方过冬天，他们那边天气热，一年四季都在家里洗澡，从来没有洗过大浴池，没见过这场面，大家别误会，别跟孩子一般见识。看官们也都明白怎么回事了，便散开，不再盯着看热闹了。对于一个基本上只见过自己全部身体的男人，突然面对这些大规模裸露的肉体，视觉冲击太厉害，一时难免有些接受不了。
搓澡工今儿的生意尤其的好，等了好久，还是没有轮上自己。永翔跟黑蛋说自己先去蒸汽房呆一会，待会排到他后喊他。走进狭小的蒸汽房，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呆着了，由于蒸汽房里的蒸汽太浓，以至于自己根本就看不出对方的模样。永翔自管个地挨着坐了下来，稍稍沉寂了一会，另外一个人，操着中年的声音跟永翔搭话，说是请帮忙搓下后背，自个儿手不够长，够不到位置，待会他可以帮永翔搓一个。永翔纯真地以为这是纯正的相互帮助，即便这上升到了肉体交易的层面。他麻利地帮这位叔解决了后背之忧，那叔执意要知恩图报，说自己搓澡的技术快赶得上外面的专业人员，永翔连推却的机会都没有，只好就范，心想既然自己等外面的搓澡工一直等不到，反正都是被男人摸，哪个男人都没所谓，这个虽说是业余的技术差些，但毕竟是免费。
永翔开始任其摆布，当那叔搓到大腿内侧的时候，动作放缓很多，故意延长停留时间，永翔觉得有些异样，正在纳闷时，那叔的双手直接捂向了左腿右边右腿左边，永翔惊得一哆嗦，想摆脱，但是那叔手一发力，一招制敌，威胁他不许喊叫，永翔动弹不得，明白了自己遇到了同性癖好的怪叔叔。永翔在那叔双手的戏耍之下开始硬朗起来，最终喷发而出，那叔看着瞬间软下去的肢体，会心地松开了永翔的器官，永翔已感四肢瘫软，想冲上去打人都有心无力。这时黑蛋过来喊永翔出去搓澡，永翔踉跄着逃出蒸汽房，在门口含泪向黑蛋诉说了刚刚的耻辱与冤屈，黑蛋冲进去一阵拳打脚踢，里面的人无力招架，由于蒸汽房烟雾过于缭绕，不利于击打，黑蛋把那叔拖了出来准备继续施暴，突然停了下来，只见倒在地上的人爬起来后扇了黑蛋一巴掌，然后一拐一瘸地走开。永翔想冲上前去阻拦，黑蛋挥手示意永翔不要追了。
永翔疑惑不解，眼前的一切太匪夷所思。他不停的追问，你为什么让他打你一巴掌还放他走，直到走出东风浴池大门后，永翔还在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黑蛋终于抑制不住了，喊道：他是我爸。说完两行泪刷地掉了下来，永翔闻后顿时沉寂，当场石化。
卅五
春季高考作为一个昙花一现的政策，恰好那两年执行。就是在寒假前，高三学生可以多出一次高考的机会，这个政策虽没有遍及全国，只覆盖了局部地区，不过望阳县所在省市在列。不过春季高考招生的院校规格普遍不高，通常是一些二本院校。很多应届高三生也都参加这次报名，只是将其作为正式高考前的一次练兵，永翔跟黑蛋都加入了这个演练队。
对于应届生这是一场演练，但是对于一些对学校要求不高的复读生来说，这却是一次珍贵的机会。比起应届生他们更迫切提前半年迈入大学。
准考证发下后，大家纷纷互报自己的考场座位号，寻找同一个考场的人，试图挖掘出一两个近邻，提前巩固关系，以便届时相互协作友谊长存之类。永翔在27考场座位号是18，全班跟永翔同在27考场的只有一个女生，叫李威，而且座位号近邻，她是17号。这个名字有些男性化的女生是新学期刚开学时插到应届班的复读生，平日话不多，同学们也没有与她有过多交流，但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个因早恋而酿苦果的典型反面教材，她刚开始进高中时成绩还不错，后来因与一学长拍拖，开始在感情上过度专注在学业上魂不守舍，最后导致她成绩一落千丈，高考时名落孙山。在这位女生成为了反面教材的同时，这个学长却成了正面教材，因为他最终以年级前十的成绩进入了同济大学，读了全校分数最高的建筑学专业。他就是黑蛋的楷模，尤其是在黑蛋与夏雪手牵手被别人质疑会耽误学业的时候，他就成了励志人物。事实上，这位学长与黑蛋私交不错，他是跟黑蛋在同一个教职工大院一起长大的，在一个午后曾经用一根冰棍拯救了黑蛋。
春季高考前，大学生已经离校回家了。那位学长回到了望阳县城后，从黑蛋口中得知自己的前女友李威也即将参加春季高考，以及黑蛋的好哥们永翔与她考场邻座，而且永翔成绩不错。这位同济建筑系高材生马上开始发散思维，试图在独木桥上拯救自己曾经的姑娘。他对黑蛋说，由于两个人的恋情耽搁了那位女生，害得她连个一般本科都没有读上，自己有了好多前途她却在受苦受难，内心万分愧疚，希望黑蛋可以游说永翔在考场上协助。黑蛋是个重情义的豪迈人，且不管楷模偶像，仅凭小时候他曾在自己被爸爸罚去烈日下跪立的时候给送上解暑的冰棍这一点，他就应诺了下来。永翔虽不是豪迈之人，但是他与黑蛋之间的情义决定了他必须要答应这件事情。
经过一番讨论后，鉴于李威这两个字也比较像男生的名字，最后永翔决定来个干脆些的方式，考卷上直接写李威的名字，她的考卷不写名字，或者写永翔的名字都行，省得打手语送暗号这些琐碎活，而且可以降低被抓的风险。反正自己是不准备通过春季高考这条桥上岸，即便给他这招生学校里最好的那一个他也不甘愿去，根本就不在乎成绩。
上午语文考试，最后交卷时间，各自互换了姓名，顺利过关。然而下午的数学考试，却未能如意，最终露出了马脚。监考老师，再三强调要提前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考卷上，黑蛋直接写上了李威的名字，而李威为了保险起见，如实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只是准备在交卷前再更改成永翔的。可是眼尖的监考老师发现了同一个考场有两个李威后，就猫嗅出了腥味，苍蝇闻到大便味，拿起两个人的准考证与试卷逐个核对，确认了永翔是个冒牌的李威，于是当即没收了永翔的试卷，把他驱逐出了考场。剩下那个真李威在监考老师的狐疑与严管下忐忑地继续答卷。
高考舞弊被抓，这是一个灾难性的事件。面临的处分，很可能将是三年内不允许高考。这对于一个极度憧憬大学渴望象牙塔的人来说，简直是五雷轰顶，一个性情的儿戏很可能毁掉自己的终生前程。在得知事情的严重性后，永翔整个人都蔫了，能做的只是等候处分通知。黑蛋则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觉得自己是始作俑者，想要去弥补，却不知如何下手。一个处于大悲的人，甚至是不屑于得到安慰的。随后放了寒假，永翔回到了在镇上的家，那段时间，整个人寝食不安，却又不敢将这件事情的原委透露给父母。一个人苦撑着，常常胡思乱想，一会想到自己只好先去外面打两年工，然后再回来参加三年后的高考；一会想到移民去另外一个省市重新办理学籍，试图通过跨域逃离惩罚的限制；一会又想干脆放弃高考，就此踏入社会永别校园。无论哪一个退路，都让永翔感到无奈与心寒。
因为处分通告迟迟没有出来，让人等得心慌，时间就像患上痔疮的人蹲在茅坑上一样煎熬漫长。整个假期，度日如年，寒假终于打发完了。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就是处分通知公布的时候，这种等待宣判的滋味，比起等分数艰辛太多。第一节课，班主任在讲台上，用一种极其暧昧的眼神望着永翔，说，你小子命大，县教委为了维护考区形象，没有将你的事上报省教育厅，算是冷处理了，不然你就玩完了。听完这些话，永翔假装平静自若，黑蛋却在下面毫不掩饰地抹起了眼泪。
隐瞒上报，通常受到埋怨与指责，然而这一次永翔要万分感谢这一潜规则，是相关部门的腐败拯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