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人前受辱

杨凌县西关外住着一户人家，男主人叫严文达，今年三十多岁，是个读书人。有一个老娘上了些年纪，却是体弱多病，每天都要抱着药罐子。

严文达天资不凡，自束发起便识字读书，至今已经有二十五个年头。他平时涉猎甚广，诗词歌赋无所不精，就是八股文章也做得花团锦簇一般，当年中了县里的头名秀才，是杨凌县有名的才子。若论严文达的学问，中个举人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可官场腐败，青州郡的学正老爷是以财取士，谁肯出钱，才会中举人，否则却是免谈。严文达为人清高，凭着真本事拉硬弓不肯撞木钟钻营，自然是连年名落孙山。

严文达平日里除了读书，也没个其它营生。虽然老爹过世的时候，给他留下一些家产。可这些年坐吃山空，早就典当光了，现如今是家徒四壁，甚是凄凉。

严文达科场上不得意，家里又穷，直到而立之年也没能娶上老婆。话说西关外有一个黄屠户，家中一个二女儿因为长得丑，一直没能嫁出去。有一日，这黄二女去街上倒水，瞧见了严文达，竟是一见钟意，回家便告诉了自己的老爹。黄屠户因严文达是个穷酸，家里又有个累赘老娘，料想拿不出彩礼钱，便有些不同意。但他的大儿子劝道：“二妹妹到了这个年纪，已然是个赔钱货。要是有人肯要，那便烧香拜佛了，还挑什么挑？赶紧嫁出去才是个正经。” 黄屠户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儿，第二日便央求姚媒婆去严家探探口风。

严文达的老娘正为儿子的婚事发愁，一听有女子主动送上门来，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便对姚媒婆说道：“这门亲事我是求之不得的，只是彩礼钱……，家里一时却拿不出来。”

姚媒婆笑道：“我来的时候，那黄屠户说了，只要能结成这门亲事，情愿不要彩礼钱，还有不少的陪送呢。”

严文达的老娘一听，心里更加高兴了，便说道：“这黄屠户竟是如此明事理的一个人，倒是难得！”

姚媒婆见严文达的老娘答应了，便起身告辞了。那严文达却甚不乐意，对老娘说道：“娘啊，我听说这黄二女一脸的麻子，长得又黑，您怎么就答应了呢。”

他老娘说道：“儿啊，要是咱家的光景好，或者是你现在中了举，那肯定要给你物色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可现在家里糊口都难，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要能传宗接代便行了。再说了，丑妻近地家中宝嘛！”

严文达向来是个孝顺的，见老娘同意了，虽有些不愿，但也答应了这门亲事。

黄屠户听说严家应下了亲事，他是个性急的，也不挑什么黄道吉日，过了几日便把二女儿嫁了过去，倒是陪送了一斤猪油和五斗小米。严家母子有日子没碰到油腥了，这下子可解了馋，天天的猪油拌饭。

这严文达虽是个读书人，身子却很强健，饭量也很大。平常时候，总是吃不饱，每天都是饥肠辘辘的。没想到娶了个丑娘子，倒一下子能吃饱饭了。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况且严文达憋了这么些年了。晚上熄灯后的活动便有些失控，竟把一张木床给压断了，一时成了邻里间的笑谈。

黄二女自成了严家娘子后，倒是一心一意，每日里孝敬公婆，勤劳家务，把严文达的老娘乐得嘴都合不拢。可家里添了人口，就这么坐吃山空可不是长久之计，严文达的老娘便对儿子说道：“儿啊，你也老大不少的了。不是为娘的说你，也该找个营生了。”

严文达自己科举艰难，也有些灰心丧气，听老娘这么说，便也动了心思。可他这个人心高气傲，又眼高手低。做生意是不会的，给别人打工又放不下身段，竟是过了一个月，还没找到营生。黄二女心里着急，便说道：“相公啊，你虽是个读书人，可读书人也要吃饭。咱家里的米缸已经快见底了，要是你还没个营生，难道喝西北风不成？”

严文达被逼无奈，这才放下身段，在一家货栈做了个账房先生，却是收入微薄，养家也有些艰难。亏得黄二女隔三差五的回家，不是和老娘要几钱银子，便是偷着拎几副猪下水。惹得黄屠户和大儿子十分不满，直说严文达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却说这一日，黄屠户六十大寿，请了亲戚朋友在家中庆贺。严文达不好空手前去，便写了一幅寿比南山的题字。

黄屠户看到女婿只拿着一张纸给自己贺寿，心里十分不悦，面上便表漏了出来，借着酒酣之际，向严文达说道：“我自倒运，把二女嫁给了你这现世宝穷酸，平日里不知搭了你家多少东西。今日我大寿，你竟拿这个鬼画符来糊弄我，不知道我不识字么？”

黄屠户的大儿子斜楞着眼睛，在一旁说道：“我二妹妹在家里的时候，顿顿都有猪肉吃。自从嫁了给你，恐怕就是猪下水也没吃过几回吧。你既是个读书人，如何不中个举呢？也好让我们脸上有荣光。现在做个账房，每月领的钱还不够买个猪前腿的，真是丢了先人的脸面。”

严文达被说得一脸羞色，心里也有些动气。可他自以为是个读书人，不同这些无知之人一般见识，便压了压心里的火气，端起一杯酒，强作欢笑地说道：“老泰山六十大寿，小婿敬你老一杯！”

黄屠户瞪着浑浊的眼珠子，见严文达敬酒，却是动也没动，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原想你是个读书人，也应该是个晓事理的，没想到竟是个糊涂蛋。你拿我买的酒来给我贺寿，这世间有这样的女婿么？”

严文达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便成了猪肝颜色。端着酒杯，敬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一时间万分的尴尬，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黄屠户的大儿子见严文达当众吃瘪，心里高兴，便落井下石地说道：“我听说衙门贴出了求贤告示，你要是个真有本事的，很该去看看，也强如你现在每日里混吃等死。不过我听人家说你‘夜夜不睡觉，压坏大木床’，看来竟是个没长进的蠢物，倒是可惜了我的二妹妹。”

严文达早就听说求贤告示的事情了，可他打心里瞧不起蛇盘山的土匪，便没放在心上。但此刻听到大舅哥说他是个没长进的蠢物，又当众取笑他房事太勤，便有些下不来台，口里不觉怒斥道：“休得胡言！”

黄屠户的大儿子不是个安分守己之人，平时里没事还要惹事呢。他一贯瞧不起严文达。见其出口呵斥，顿时大怒。也顾不得众人在场，挥着拳头便冲了上去。

严文达虽然身体强健，但到底是个文人，不会打架。脸上一连挨了几记拳头，顿时眼睛乌青，鼻血也流了出来。

黄二女刚才听老爹和大哥取笑自己的丈夫，本来已是十分不快。这会见大哥动手打自己的丈夫，再也按捺不住，口里叫骂着，抓起桌上的碗碟没头没脑地便朝大哥扔了过去。

黄屠户见大儿子占了上风，心里十分解气。没想到黄二女的准头不好，把一个大海碗扔到了他的头上，顿时是砸出了一个大包。黄屠户哎呦一声叫了出来，捂着脑袋恨恨地对黄二女说道：“我养的女儿是个白眼狼，竟拿碗来砸我。你给我滚，再也不要登我的门！”

黄二女是个性格刚硬的女子，又嫁夫从夫，便说道：“你们有眼不识金镶玉，等我相公飞黄腾达的那一天，叫你们悔青了肠子！”说完，便拉着严文达，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