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我其实不知道这女人叫什么，甚至不知道她是哪儿人（从没听她说过话）——如果不是她那双标志性的大眼睛和刷子似的长睫毛，我多半没法一眼认出她来。

武群和黑皮他们多半也不能，只是，他们一定也都还能记得认识这女人（哦，那会儿应该叫女孩）的那个下午。

特别是姜毛——那是他这辈子最威风的几个下午之一。

前面说到，在老廖的斡旋之下，我们几兄弟和聋子的梁子算是暂时化解了，霞姐给出的条件是，让我们几个在太子酒家摆上两桌酒，给聋子和他的清工们赔罪，这事就算一笔勾销。

从道理上来说，这罪，本不该我们赔，一来当初是聋子动手在先，二来他手腕受伤后，也找人伤了武群和铁军，按理应该算扯平了。只不过，江湖上的事很多时候是讲不得公平的，就像美国经常把军队派到其他国家建立基地驻守，但哪个国家敢派兵去夏威夷试试？

拐子刘伟跟我们说，年轻人刚出来混时，喜欢抖狠，凡事都由着自己性子来，但混上几年，有些阅历了，就知道这一套行不通，得有些妥协。

关于这一点，老廖的比喻更搞笑，他说：“蛮多时候，对手给你下的就是个避丨孕丨套，一套上就要命，这时候你就要适当地‘软一下’，让对手无从着力，就套不中你了——这叫‘夹着**做人’，懂不？”

除了铁军，我们都“夹”了一回——在太子的酒席上，我们几个（除了铁军）一一给聋子和霞姐鞠躬赔了罪。

喝完最后一杯，聋子恨恨地说：“你们几个，我以后不会再找麻烦，但那个叫什么军的矮子，我肯定还会找他算账的，他的右手我下定了！刘哥，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没把丑话说前头！”

这话刘伟听了很有点生气，但也不方便说什么，其实铁军的事他也知道了些，很是欣赏，可铁军毕竟不是他的人。

那以后，我们就知道，铁军早晚要出事。

铁军就在那个下午出了事。

如果铁军不是铁军，大概还没那么容易出事——这小子实在是太傲了，我们几个一早就给提了醒，说聋子最近要动他，结果这小子满不在乎：就凭他？他敢来另一只手我也给他扭断了！

按说铁军的想法也有几分道理：单打独斗聋子和小飞机都不是他对手，即便寡不敌众，至少还能跑吧——他百米12秒，只要不中埋伏不被偷袭，撒丫子跑起来谁都追不上！

可他偏偏中了埋伏。

那段时间我们听说马格看上了个姑娘，是他们学校川菜馆的服务员（豁风管那姑娘叫“毛豆妹”），据说“漂亮得吓死人”，害得这货每天不去学校食堂，见天找人借钱下馆子，还隔三差五地撺掇我们也去捧场，我问豁风那女的真有马格说的那么好看吗？这小子邪恶地一笑说，脸还可以吧，而且也就一张脸了。

豁风对于女人的评价经历了数个阶段的“进化”（当然也可以叫退化）：最开始是看脸，专挑漂亮的姑娘逗，中间几年是看身材，专拣大胸翘臀凹凸有致的，第三个阶段是什么都不看，只追求数量，是个女的能拿来凑数就行，最后一个阶段，是专挑特别的，具体怎么个特别法，后面咱们会细说。

此时的豁风正处于第二个阶段，所以“也就一张脸”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但对马格这种纯情处男而言，“毛豆妹”正对了他的胃口。

那天下午我和黑皮、姜毛、老廖、彭健以及刘宏业一起在沙龙看片，放的片我记得是吴启华演的《肉蒲团》，里面说到吴启华饰演的未央生为了让那话儿变大，特意找名医给他换了根马屌，姜毛这货就臭不要脸地说，我不用换也跟他那个差不多大，黑皮说你别吹牛逼，有本事脱了把我们看，老廖说我看你身上比我们长的也就只有毛吧……

正说的热乎，一直没说话的刘宏业冷冷地来了句：都别他妈滴滴答（J市方言，吹牛的意思），一个个都是闺的（处男的意思），吹个屁啊？！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武群和豁风都不在，在座的这几条汉子确实都还没开过苞，可是刘宏业这货也没听说跟哪个女的好了，可听他那口气……

姜毛正打算反唇相讥时，呼机突然响了（为了方便联络，刘伟给他和老廖都配了BP机），打开一看，来了这么一行字母（他的呼机是数字的）：chushile，come now，hurry，MG！

这种中英文夹杂的信息，也只能出自马格这个装逼犯的手笔，这货英语考试从没上过50分，但平日里就他说话时爱放几句洋屁——难得的是，他在危难之际还没忘了给自己的名字来个大写。

见到马格时，他正一个躲在街尾僻静处的一座电话亭里，脸上、皱巴巴的西服上沾了不少血。

“铁军在那边，被围了，快点！”

47.

原来，那天下午马格死活缠着铁军去毛豆妹那儿捧场吃饭，刚好铁军龟缩了好几天没敢出门，闷得要死，也想喝点，就去了。

其实铁军那几天已经很小心了，昼伏夜出，随身带着双节棍（从杂志上邮购的，他不爱用刀），走在路上也会跟特务似的随时张望，看有没有被人跟踪。

可他还是低估了聋子的智力水平和决心——后者为了让他放松戒备，这几天都没派人跟着他，而是差人分别盯着武群、马格、豁风以及其他几个跟他走得近的兄弟。聋子知道，他早晚会跟我们一起出来活动的。

于是，当铁军和马格落座，刚喝上第二杯酒时，聋子的人就一窝蜂地把毛豆妹家的餐馆围了个水泄不通——百米12秒也没地方秒了，铁军倒是不傻，抢着放倒了最先进屋的几个清工，接着抄起双节棍守住了门口。

以寡敌众，最忌讳的就是四面被围，铁军挡住了入口，外面那些人一时间倒也对他无可奈何，有几个清工重施故伎，叫开了堵门的人冲他扔啤酒瓶，可铁军手里的双节棍也不是吃素的，连躲带打地化解了这一轮攻势。

强攻不下，几个机灵点的清工开始想要越窗而入，马格见状，赶紧冲上去想要守住窗户，（据铁军说，冲过去以前，这货还捋了捋头发，估计是想在心上人面前耍帅），结果被窗外一个清工一把抓住头发，把脸砸在了窗户上，鼻血流了半脸——窗户失守了。

“马格，从后面跑！”铁军左支右绌地应付着前后夹击的敌人，抽空对他嚷了一句。

我们现在依然能够想象马格流着鼻血连滚带爬地问毛豆妹后门在哪儿时的场景，不知为何，这凄惨的一幕到了武群、黑皮这帮损友的嘴里，就变成了一件很有喜感的事——后来马格苦追毛豆妹很久依然无果，我估计就跟这幕场景有关。

赶到毛豆妹家的餐馆时，铁军早已不见了踪影，屋里屋外一片狼藉，碎玻璃渣之间夹杂着斑驳的血迹，店里的伙计正叹着气清理着现场。老廖问了一圈，没人说得清铁军的下落。

“妈了个逼的，走，去北门市场要人！”姜毛突然一拍桌子，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北门市场”有两个，一个是北门自由市场，一个是北门菜市场，其中后者是霞姐的老窝，姜毛说去要人，指的自然是菜市场。

此言一出，我们还没什么，老廖先皱起了眉头。

霞姐在北门市场经营了二十多年，这些年中，敢于上门找她挑事的不是没有，但通常都得是聚集了上百人才敢成事，像这样四五个人就“打上凌霄宝殿”的，无异于找死！

“是不是先回去找拐子商量一下？”老廖说。

“商量个屁哦，迟了铁军渣儿都没了！”

姜毛说的大家其实都明白，救人的事事不宜迟，晚一分钟到，铁军断胳膊断腿的危险就多一分，真要等到刘伟，即便他愿意出面，保出来的也是个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