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但她还是没能找到我，因为我的处境和武群也差不多少：头天夜里出J市中学校门时，我也遭到了阻击，好在聋子手上的精锐都调了去围剿铁军和武群，我才在没吃什么亏的情况下逃出生天。

唯一吃了的亏，是损失了书包。

受了伤的铁军逃回了城外黑皮铺子里，当他隔天裹着纱布打算进城时，在城门口发现了小飞机。

小飞机带着几个清工守住了城门口——事实上，不止几个城门，J市中学、武群他们所在的中专、武群他家楼下，甚至是市里的医院门口都有他们的眼线守着，这是我们后来发现的。

聋子一个人是调动不了这么多人的，显然，这是霞姐出手了，而且还精心策划过，目的就是要置我们于死地。

那几天，我们几个都遭遇了“严防死守”，除了蜷缩在壳里，别无他法。

唯一没有被盯死的，是彭健，这货实在是太不起眼了，跟聋子那一仗又从头到尾打酱油，聋子完全没注意到他。

但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居然还真的做了些什么。

在连续几天联系不上其他人后，这个瘦弱的眼镜男去了J市中学，找到了正在课间休息的何妙。

在何家的地下室里，彭健见到已经在此窝了好几天的武群，他看起来有点面无血色，身上裹着各种纱布，但精神看起来还好。

彭健说这几天聋子的人到处盯着，你是怎么去的医院，武群说我没去医院，彭健问，那你这些伤都自己处理的？武群没回答，只笑了笑，反问，这两天联系到周颖、黑皮他们了吗？

这一笑彭健觉得有点诡异，但又不好追问，后来他私下找我聊过，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多年后我和武群有次在武汉喝高了，他才主动交代情况。

彭健去看他的前一天晚上，他刚从男孩变成男人。

关于这次“蜕变”，武群总结说，是个意外，当时他右臂上的伤口化脓很严重，肿的老高，又不敢去医院，只好让何妙帮他就地解决。

解决的方法是这样的：先找根绳子，齐腋下把胳膊给绑住，增加压强，然后给刀涂上酒精，点燃消毒，接下来割开伤口，把脓血挤出，最后重新上酒精消毒。

听起来挺简单是不是？可他俩从找齐工具到完成排脓足足用了5个小时。

因为何妙不是杀猪的屠夫，武群也不是刮骨的关圣。消完毒后，何妙攥着把水果刀在伤口边上比划了半天，也不敢下手，武群只好耐心地开导，结果，好容易一刀切下去，这货自己倒先“嗷”地一嗓子嚎了起来，把刀都给吓掉了。

最后，姑娘只好想出了一招“接吻止痛法”，这边嘴上猛啃，那边手上狂割——估计是从那年上映的周星驰电影《国产凌凌漆》里学的。

后来我戏谑地把这称为“嘴里喊（含）哥哥，手里掏家伙”。

这招到底有没有用，我不知道，或许应该有用，因为有半盆挤出的脓血为证，但我想的是，对于一对未经人事的少男少女，法式热吻会是什么感觉？

我知道不少情侣都能在长吻之下保持纯洁的，但一个长期在沙龙录像厅看毛片的少年来说，就绝对是另一回事了。

总之，那一晚，他失血过多，她流的血也不少，两人扯了个平。

后来武群常问我觉得何妙那会儿对他到底是真是假，我觉得，至少那一晚，她是爱他的。

38.

彭健做的当然不只是“探班”，他还给出了一些建议。

按照他的看法，聋子复出后，加上霞姐的支持，仅凭我们这七八个人，是没法抗衡的，后来认识的那些乌合之众牛打鬼，吃吃喝喝是可以的，吃饱喝足后帮着站台撑场面也是可以的，但要指望他们关键时刻顶上，是绝对不可以的，所以，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投降，要么找外援。

投降，以聋子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个性，废铁军一只手算是轻的，重的话，要他一条命也不稀奇。

找外援，鉴于对手是霞姐，那在本市就只能找比她来头还大的人，至少，得够跟她掰手腕的。

上哪儿找这种人去？韩德仁、三九、刘伟我都说不上话，武群说。他交际能力虽然强，那也仅限于同龄同辈之间，要他跨着辈分去搭关系，确实有点勉强了。

对这个疑问，彭健的回答是这样的：没事，我哥后天就回来了。前面说过，彭健的哥，叫彭帅，在J市黑道打油诗中榜上有名的。

关于打油诗中的上榜高手，后来我和武群曾经有过这样一番讨论，铁军的特点是技术力量兼具，好比《水浒》里的武松，举得起巨石，也有“玉环步，鸳鸯脚”这样的绝技，相比之下，小飞机就是杨志，技术水平过硬，力量一般，而我们的姜毛是鲁智深，个性生猛力大无穷，能拳打镇关西，也能倒拔垂杨柳。

彭帅则不同，此人是个混世魔王一样的人物，如果非得拿《水浒》人物做比较，那他无疑是李逵，胆大妄为，杀人不眨眼。

在体育比赛中，我们经常会听到评论员说某某球员是“独行杀手”，那是文学上的修辞手法，并非真实。

而彭帅却是实实在在的杀手，拿了钱，就杀人那种——如果黑社会也有食物链，他就是大白鲨，如果黑社会也有职场，他就是金领，比我们这些白领蓝领没领儿的，高端得多。

原因很简单，作为清工，我们是靠体力劳动吃饭，他是靠命换钱。

当然，彭健跟我们说这话时，彭帅还不是杀手，只是个刚刚退伍的军人。

混世魔王这个称呼似乎太抽象，所以你可能无法了解这人到底怎么个混、怎么个魔法，下面我说一件事，你就明白了。

有一年过年，当时还在服役的彭帅回乡探亲，因为正值春运高峰，没买到票，只好转了好几道车（他当兵的地方在青海），才辗转到家，结果刚到家放下包，屁股还没坐热，BP机（为了跟家里联络，他配了传呼）响了，他看完留言二话没说，冲进厨房操了菜刀，别在腰间（他自制了个专门的皮套，用来装菜刀），杀了出去。

听说那天是大年三十，值此新春佳节来临之际，彭帅谨代表J市黑道全体同仁，砸伤砍伤八人，其中三人落下残疾。接下来，直到正月十五，他都是在局子里读过的。

姜毛的爱好是找酒喝，没人陪饮，一个人喝也行，彭帅的癖好是找人砍，没人帮衬，一个人砍也中。

后来我们问过彭帅，为什么那么爱砍人，答曰，青海那边太无聊太闷了，平时也没什么消遣。

在这个把砍人当成休闲娱乐活动、看到流血就兴奋的人面前，以暴戾著称的聋子简直就是个三好学生，所以，他是我们众兄弟中，第一个正式加入黑社会的。

说到这儿，值得一提的是彭帅的长相。前面说过，姜毛长得像徐锦江，而聋子是光头一只耳，这俩都是把“清工”俩字写额头上的人，走在大街上，领着孩子的妈妈经过他俩身边时，都会抱起孩子紧走几步，躲得远远的。

而彭帅则不然，看到他时，你不会有任何的感觉，他天生就是路人甲的脸，他不高，也不矮，身材不像他弟那么单薄，也不像铁军那样肌肉满身，皮肤不黑，也不白，长得不帅也不丑，甚至发型也是半长不长，总之，几个人一起玩，他一定是你最后记住的那个。

如果只接触一两次，他根本不会给你记住他的机会。据说这样的人，很适合当杀手，比如近期的话题悍匪周克华。

所以，要找出个明星来比照彭帅的长相，并不容易，如果实在要比，勉强有点像林保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