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聋子出去跟人打架动手很少吃亏，因为一来人多，二来他本人身手也好（除了铁军，他单打独斗只输给过三九帮的虎子，从而留下了个“龙不如虎”的说法），加上外面混的大都知道他是霞姐的干儿子，即便不退避三舍也会给几分面子，渐渐养成了他骄横跋扈的个性。
但这三条在我们这帮兄弟面前却渐渐失效了。
首先，因为铁军的加入，聋子的个人战斗力已经完全被压制，哑了火，其次，对我们这帮还没正式踏入黑道门槛的小混混而言，“霞姐”二字虽是个传说，却终究没见过，颇有点“没遇见鬼就不怕死”的劲头，尤其是铁军，下手时毫不容情，管你霞姐红姐？
除此以外，“人多”这个传统优势也逐渐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据老一发的清工们讲，在鼎盛时期，霞姐要找谁的麻烦，振臂一呼，能轻松地叫出两三百号人，但那是八十年代，出来混的人更多是“讲胃口”，不图钱就图个爽快，进入九十年代中期，全国都开始了“经济挂帅”，黑社会也不能搞特殊化，拐子们指使清工做事是要给钱的，助拳一个价，动手一个价，受伤了残废了翘辫子了，都是有市场行情的。
和东西南其他几个门的掌诰相比，霞姐可能是经济实力最弱的一位了，算上菜场里一些平时卖鱼卖肉的兼职清工，她能经常性调动的人手其实也不过七八十人，至于聋子，能动用的也就是其中的一半。
而那几个月，退学后的武群、豁风等人却在市里三教九流聚集的台球厅、溜冰场、游戏机室里结交了不少牛鬼蛇神和社会闲散青年，尤其是武群，凭着他超强的社交和领导力，笼络了不少“朋友”，虽没有什么厉害人物，却也算多了不少外援。
真要打正规赛，我方人士估计也不会比聋子少，虽说都是些杂牌军，缺乏配合战斗力有限，但也有着成本低的好处，叫了办事，请吃顿饭扔两包烟完活，不像聋子那边职业清工们的“明码标价、按时收费”。
在这段厮混时期，武群还意外地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在本故事中颇有分量的人，出于叙事方面的考虑，我暂且不说此人姓名，只把他叫做H君吧。
34.
和武群的其他“朋友”不同，H君是他在他舅爷家认识的。
武群的舅爷是市博物馆的文物鉴定专家，J市大学的教授，那年年约70。前面说了，J市是全国著名的古城，市博物馆的藏品种类之多、规格之高，连不少省份的省博物馆也有所不及，因此也催生了不少盗墓贼，J市黑道中人，有个重要的派别就是“古墓派”。
那天刚过完年，大约是正月十七十八的样子，武群本是去他舅爷那儿替他妈送点酱菜、补品之类的礼品，结果刚落座没多久，就有宾客按门铃了。
武群本想着来的客人自己多半是中年人，自己又不认识，坐着有点尴尬，不如找个理由先撤，谁知开了门，进来的却是个衣着光鲜、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的英俊少年，看着像是比自己还小个一两岁的样子，长相有点像现在TVB炙手可热的“少爷”林峰。
这少年显然已经是舅爷家的常客了，进来后也不客气，冲老爷子打个哈哈，就大剌剌地在武群边上找了个地儿坐下，此人也不怕生，跟武群随口寒暄着，日了几句过年感受之类的白。
舅爷忙完手里的事，也坐了过来，说小H你也不用避讳，他（武群）是我屋里人，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听了这话，那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团用报纸裹着的物事，打开一看，是个金属质地的碗，表面斑驳地沾了些泥污，显然是个古物。
“你家（J市方言，您的意思）帮我看哈，这个东西是什么来历，值多少钱？”
舅爷拿出放大镜，端详了一番，说，这个嘛，应该是清末时期的银碗，民居里比较常见，值不了好多钱，按这个成色，等一等能卖到三千多，着急的话也就两千多——小H，你要是急的话，我可以帮你代卖。
那少年露出一脸难色，说，不会吧，我听说这个还蛮值钱的，怎么就三千？
这时，一旁的武群发话了。
本来这事和武群无关，但他自幼就对历史、考古一类的知识颇为上心，舅爷家的考古资料平日里也看了不少，加上这碗他刚好不久前在新闻上见过。
武群虽然了解些人情世故，但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言，有机会献宝，而且能当众纠正专家的错误，怎么能按捺得住呢？
“舅爷，你家是不是搞错了？我记得这个碗，前段时间湘西里耶古城的战国楚墓里出土了一批文物，有一个‘银羹碗’的颜色、雕花、形制、大小跟这个一模一样，是楚王用的，专家说最少值七八十万呢……”
这话一出口，武群他舅爷的脸色当时就阴沉下来了，说胡说八道，你个小毛孩子懂什么，这个跟那个不一样的，不一样！
那少年似乎领悟到了些什么，当即拿回银碗，重新用报纸包了起来，武群他舅爷连忙摆手说，瞎搞，你们这些小伢什么都不懂，这个怎么能用报纸包呢……
从舅爷家出来后，那少年友好地拍了拍武群的肩，说我叫HY，兄弟你怎么称呼？
两人就此成了朋友。
HY当然是个缩写，H君大名韩羽，外号嘛，当时没说，估计如果当时说了，武群定会大吃一惊。
如果当时武群知道这韩羽的身份，我们这帮人往后会少不少干戈，而多出些玉帛，老廖不会惨死，姜毛不会瘸了条腿，“大飞机”不会费了右手，“小飞机”也不会变成植物人。
可惜，生活没有如果，所以那年的武群，注定不会知道韩羽就是韩拐子，韩拐子就是韩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