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豁风说他有次回家时，路过了对面一个建筑工地，工地上堆了很多钢锭和线缆，弄来卖给收废品的，应该能换不少钱。

换了现在，工地上要堆这么些值钱的物资，肯定会有专门的人看守，但在民风相对淳朴的1995年，那儿不仅没人，连条狗都没有，搬运那些值钱的“废品”，我们唯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力气。

我不记得当年的钢锭和线缆是什么行情了，我只知道，在我们几个都把手摩出了血泡，自行车车胎都被压破了两回后，1500块钱总算凑齐了，不仅凑齐，还有了些富余。而工地上原本的“三座大山”也锐减到了两座。

富余出来的钱，我们几个一人分了点，用来买了雪糕和游戏币，好好过了把瘾。

三天后，武群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一辆八成新的“龟王”，那是一款名曰经典实际上烂大街的踏板摩托车，看起来还算漂亮，就是发动机有点毛病，一启动就浑身乱颤，像是要把汽油像吐酸水一样吐出来。黑皮让铺子里的师傅给瞧了瞧，问题不大，修了修，就好了。

好莱坞爱情片《罗马假日》中，穷记者乔·布莱德里骑着它，成功把到了英国公主安妮，而现在，穷学生武群也打算这么做了。

可惜电影总是比生活美好那么一点点。

还没等武群骑着这辆能把到公主的摩托车出发，公主倒先来到了他面前——何妙转学过来了，乌龟还没来得及服役。

何妙转学过来那天，武群正在学校操场跟几个男生炫耀他那辆龟王，刚才在自行车棚里，他已经感受到了它尊贵的身份——停在一溜破自行车里，这个烧汽油的玩意儿是多么地与众不同，为了衬托出它的尊贵身份和血统，看自行车的老头甚至每个月管它收双倍的停车费。

“武群！学生伢骑个么摩托车撒？”老卢路过时，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年轻人不要搞攀比那一套，要节俭，有个学生的样子，别人都骑自行车，你怎么就要搞特殊？你还是班长！”

说这话时，老卢正蹬着辆老式二八车，永久的，尽管在自行车的王国里，他已经是王者了，但再大的藏獒，面对狮子时，也依然会相形见绌。

武群像憋屁一样憋着笑，编了个合理的谎：“卢老师，我们家搬家了，搬到北门外了，蛮远，怕迟到……”

这是个无可指摘的理由，老卢于是不再搭理，气鼓鼓地推着车走了。

上课铃打响后，武群很快从隔壁组听到了个消息：隔壁十班（文科班）来个转学的大美女！学校里原来的什么校花、班花统统被比下去了！

男生们在一排一排、一组一组地呈放射状扩散这消息时，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表情，相比之下，女生们的表情则截然相反。

“哪里蛮好看啦？还不就那样，再说了，她那点事……”组里一个女生很不服气，听语气似乎知道些什么。

说这话的姑娘叫郭素，在我们这个雌性资源极度匮乏的理科班里，算是锉子里拔将军的班花。

“怎么，新来的美女你认识？”我好奇地问：“什么来头？”

“是啊，跟我一个初中的，原来在三中。”

“三中？叫什么？”武群心里一动。

“何妙。”

忘了说了，班花郭素在本故事里并非首次出现，只是第一次时没署名——她后来是铁军的爱人。

29.

关于武群跟何妙是怎么好上的，我知之甚少。我只知道那些天这小子总隔三差五地找理由往隔壁班上跑，去了也不直接跟何妙说话，总故意逗弄她边上那四眼胖妹，讲完笑话，四眼胖妹总会“肥肢乱颤”，这时，何妙也会应景似地笑上几声。

何妙不是傻子——美女通常都不会很聪明，但也绝不会太笨，特别在男女之事上，她们总能有着德国黑背般敏锐的嗅觉。当武群连着第四十几次往她窗口跑时，何妙主动找到班主任，换了座位——内调了。

意思很明显。

所以何妙心理发生变化，应该是从那天开始。

那天是很特别的一天，是农历春节前三天，是我高中第一次数学考满分的一天，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也是武群中学生涯的最后一天——做完课间操后，几个身着制服的丨警丨察径直到了我们班教室门口，老卢出去交涉了几句，一名胖胖的、长着张腐败分子脸的丨警丨察站了进来。

“谁是武群、周颖、彭健？都出来！”

我们就这样被带走了，路过十班时，我看到何妙看我们的眼神，那里面似乎有同情，有悲悯，还有一些钦佩。

在叛逆的少女眼里，或许每个和权威抗争的少年都是值得尊敬或崇拜的勇士，不管他是在怎么争。

哪怕他们只是一群小偷而已。

在楼道的拐角处，我们看见了豁风，他不敢看我们，畏畏缩缩地靠在墙上，看来比我们还矮。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厮手里钱不够花，又偷偷一个人跑去工地搬钢锭，结果一不小心砸了脚，惊动了巡夜的工人，被抓了个现行。

豁风被捕，供出我们几乎是一定的，这一点我们毫不惊讶，所以二十分钟后，我们就在审讯室里见到了意料之中的黑皮、铁军和马格。

事实清楚，嫌犯供认不讳，没什么好审的了。

被盗钢锭及线缆物资总价值5万元，其中武某系主犯，判令其赔偿2万元，其余周、韩、赵、许、马、彭等六名从犯，各负担5000元，警方一并通知7名学生所在学校校方，建议开除7人学籍。

听到这个判决时，我心里“喀嚓”一声，感觉像是突然被一架老式相机用光、用影、用卤化银定格在了那里，胶卷上，是我们的少年时代。

我亲爱的兄弟们，他们那时也都听到了这一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