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张子帼走进后院，看到胡管家正在带着长工们练枪。长工们单膝跪地，双手执枪，枪管上绾着一根细麻绳，绳头上吊着半块砖头。烈日当空，这些长工们光了膀子，戴着草帽，浑身晒得乌黑。

张子帼大声说，大伙，辛苦了。

胡管家颠颠地跑过来，抹一把额头的汗水，说，老爷，不辛苦，不辛苦。

张子帼说，练得咋样了？

胡管家说，这些人没啥基础，现在基本能端稳枪了，只是要打得准，还需要假以时日。

张子帼摇摇头，说，这不行，要快，能练到啥程度是啥程度，我们时间不多了。七天之内，必须练好！

胡管家说，七天时间有点紧，不过老爷您放心，我保证把他们训练出个样子来，这些人虽然没有啥基础，但是都干过活，手腕子有力，老爷您知道，这打枪准不准，就看手腕子硬不硬……

张子帼摆摆手，说，胡管家，还是要抓紧，让大伙多吃点苦，回头每人多发几个大洋。

胡管家说，这我知道，您放心，唔……

张子帼说，唔什么唔，有什么话你就快说。

胡管家说，我不知道该不该问，最近我一直在琢磨，但就是琢磨不透，所以才问老爷：老爷您让这么多人练枪，究竟做何打算？

张子帼笑起来，说，如果我做事被你给琢磨透了，那你就是我老爷了。

胡管家也笑，说，老爷说的也是，我以后不问了。

张子帼说，陆羽呢，这几天有没有来训练？

胡管家说，少爷他……这是苦差事，老爷，我看少爷就别来练了。

张子帼说，现在不吃苦，以后就要丢小命！你去把他给我叫来。

胡管家一溜小跑去找张陆羽，前庭后院找了个遍，还是不见人影，最后从卧房里找到了正在睡觉的张陆羽。

少爷，胡管家叫，少爷啊，快别睡了，老爷在后院等你呢。

张陆羽揉揉眼睛，披了件褂子在身上，说，啥事啊？

胡管家说，少爷，我的祖宗，你快去吧，要不惹老爷生气了，又得臭你一顿。

张陆羽趿拉着鞋边往出走边瞪起眼睛，说，我还怕他骂？

胡管家说，行了行了，衣服整好赶紧走吧。

两人来到后院见了张子帼。张子帼瞅一眼儿子张陆羽，说，你瞧你那熊样！

张陆羽说，我咋啦，爹？

你瞧你无精打采的样子，张子帼说，就他娘的像个晒蔫的死长虫，老子看着就来气。我问你，我让你随胡管家练枪，你练得怎么样了？

张陆羽说，练啥练啊爹，这么多人练，又不差我一个。

张子帼说，小混蛋，你要现在好好练，将来别人吃你的枪子；你要是不好好练，那你就将来吃别人的枪子吧！

张陆羽撇撇嘴，低下头不说话。

张子帼一脚踹在张陆羽的屁股上，说，还愣着干啥，给我好好练去，娘的，我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孽障儿子，成天跟我作对！

张子帼坐在椅子上端起一杯茶慢慢喝着，看着几十个人在院子里练枪。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就叫胡管家，说，你去吩咐厨房，准备一桌酒菜，下午我要招待孙，杜两家的老爷，对了，胡管家，顺便去给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两家老爷下午务必要来，就说我有要事和他们商议。

张子帼吩咐完胡管家，就去了二奶奶屋里，一进门就要二奶奶找些胭脂水粉。二奶奶问你作甚？张子帼说，给我画俩红眼圈黑眼窝。二奶奶笑起来，说老爷你这是要唱哪一出啊？张子帼一脸严肃，说，叫你画你就画，妇道人家问那么多干啥？你给我画成，嗯……几宿没睡的样子，就是有天塌下来的那种事之后，人心里吃了大亏的那种。二奶奶拿来胭脂水粉，在眼角眼窝眼皮上都画了，心里暗自嘀咕，这老爷今天神神叨叨的，究竟是要做啥呢？可是她又不敢问，就照着他的意思，画了两个钟头，总算让张子帼满意了。

下午，张家花园的凉亭里摆了酒宴，桌前坐着张，孙，杜三家老掌柜。花园里热烘烘的空气里夹杂着花草的味道，几只蜂子和蝴蝶在花草从里追逐，洒出一片嗡嗡嗡的欢乐声气。酒过三巡，张子帼神色黯然，说，今天请两位老掌柜来，张某实在是有件难事，还请二位帮我拿个主意。

孙掌柜夹起一块猪油饼，送进嘴里，说，张掌柜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我们老哥几个，谁跟谁啊。

刘掌柜喝一口酒，咂砸嘴，附和说，对啊，有什么事，我们老兄弟能帮上的一定帮忙。在一旁伺候的胡管家连忙上前来把酒满上。

张子帼面带难色，顿了顿才缓缓开口，说，两位有所不知，我年轻时做过一件糊涂事，现在有个儿子，在南京……

孙掌柜笑道，哎哟，张掌柜年轻时还有过这么一出，钦佩，钦佩啊。

刘掌柜说，老孙你别打岔，让张掌柜把话说完。

张子帼面带尴尬地笑笑，说，唉，这小子不学无术，整天惹是生非，这不，把我给他买的宅子败落光了，前两天又失手杀了人……

刘掌柜皱起眉头，说，哎哟，这可是大事啊。

孙掌柜说，谁说不是呢？

张子帼说，这杀了人不要紧，花点钱就打发了，可是偏偏杀的是南京丨警丨察总署副警佐家的少爷。唉，两位老哥，咱们都是世代交好的兄弟，船帮水水帮船风风雨雨这么几十年，相互帮衬过来的，所以我也不瞒你们。我这几天了都没合眼，你瞧我这眼窝……张子帼指着乌青的眼眶说，你瞧你瞧……

刘掌柜说，哟，还真是的。

孙掌柜说，是啊，操了不少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