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寡妇说，我是要把苏小毛的尸身背回来。

葛老头说，你一个女人，怎么弄，别说你，就是加上葛叔我，也没办法啊，这我帮不上你啊。

张寡妇说，葛叔，我已经有办法，二绺子已经下去了。

葛叔笑起来，说，你个碎娃仔还真是有办法，二绺子这个贼，翻墙入户的事他最拿手，只是这王八操的前几天偷了我家一窝猪娃子，我还没跟他算账咧。

张寡妇说，葛叔你的事吧先缓一缓，还是把苏小毛弄回来要紧。

葛叔说，对，苏小毛是我们兰仓县老少爷们的榜样啊，娘的，硬骨头，小片刀刺溜刺溜地割下来，这小子愣是没吭一声，那个血都流了一大豁地……

葛叔你别说了，张寡妇蹙起眉头，说，葛叔，我听着心里瘆……

葛叔说，那我不说了，咳咳，我帮你。

葛叔坐在城上，背对着城外，点起一锅烟吧嗒吧嗒吸。两人等了约莫一个钟头，就听到城下二绺子的咳嗽声。两人拉住绳子往上拉，以为是苏小毛的尸体，两人都小心翼翼的。费尽力气拉上来，一看是二绺子，抓着绳子满头大汗地冲他们笑。张寡妇骂，说，怎么把你自己弄上来了，苏小毛呢？

二绺子一步跳上城头，说，老子这都浑身湿透了，护城河里水咋那么臭，你闻闻……二绺子带着一身恶臭。原来早在三天前，城防队的人为防止土匪偷袭，在护城里倒上了大粪和清油。这一来，整个护城河臭不可闻，水又滑，土匪是没法过河的。即便进了河里，往对面岸上攀爬时，也因太滑，上不了岸。

张寡妇说，这个可以洗，但是苏小毛呢？

二绺子说，急啥？在下面。

二绺子把绳子一拉，苏小毛的尸体就缓缓升上来。二绺子粗手大脚，让苏小毛悬在城墙上跌跌撞撞。张寡妇说，轻点轻点，别弄疼了他。

二绺子说，都一个死人，哪里知道疼不疼的？

张寡妇不再说话。三人把尸体拉上来，由二绺子背着，进了张寡妇的家门。二绺子把尸体放在张寡妇的堂屋里，在她屁股上捏一把就走了。张寡妇点起油灯，把裹在苏小毛身上的裹尸布揭掉。看到苏小毛面目全非的尸体，张寡妇哇地一声哭出来。她一边哽咽，一边打来一盆清水，用棉花蘸着一点一点地擦洗他的尸体。张寡妇哭哭啼啼，直到后半夜才把苏小毛的身体弄干净。

张寡妇又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把苏小毛包起来，自己扛着出了门，一直来到苏家门口。张寡妇浑身瘫软走走停停，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她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来到苏家门口，把苏小毛轻轻放下来，才说，苏小毛，姐是个女人，姐没本事……说完，用力敲了敲苏家大门，待听到院子里有了响动，张寡妇慌忙匆匆离开。

六

这几天永寿街的李记酒馆里挤满了人。所有的男女老少，吃罢饭就往这里跑。来人要上一碗茶或者一壶明霖子酒，一坐就是大半天。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多半是来打听消息。土匪这一围城，兰仓县里人心惶惶，大家只好扎堆，到李记酒馆来。这酒馆最近生意颇为红火。

李记酒店掌柜看到了商机，就花钱请来了老秀才古叔通说书招揽生意。这古叔通年过半百，终日在家里读些古书，靠开私塾为生。土匪一来，私塾里就没了生意，古叔通灵机一动，在街上坐起了说书的营生。可是，兵荒马乱的，谁有心思听你说书？这一天，李记酒店掌柜就找上门来，问，古老先生，这一日说书能挣多少钱？

古叔通说，生意好，勉强够个吃饭钱。

掌柜说，先生自称天上的事情知道一半，地上的事情无所不知，那我问您，您对这土匪马德谋知道多少？

古叔通捋捋胡须，道，略知一二。

掌柜说，一二是多少？

从祖宗到他马德谋，老朽基本能给你说个所以然来。

掌柜笑起来，说，我有一个发财的契机，先生可有兴趣？

古叔通摇头晃脑地说，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掌柜你请说。

掌柜就低声跟他耳语了几句，两人相视一笑，古叔通道，我明日就去。

从此古叔通就在李记酒馆里说起了他的古经，自然，他说的不再是《水浒》《三国》，而是马德谋。

话说这马德谋……古叔通一拍惊堂木，旁边的堂倌就咿咿呀呀拉起二胡伴奏。古叔通有声有色，戴着圆墨镜，细瘦的脖子上青筋暴突着，腔调十足地说：这马德谋，自称“甘肃国民革命军总司令”，本是甘肃河州人士，其父就是北洋政府时，大名鼎鼎的甘肃提督马安良。这马德谋，从小便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在那枪林弹雨里茹毛饮血，早已是亡命之徒。

众看官，可知这马德谋跟咱甘肃督军刘郁芬之间颇有渊源。这还要从河湟事变说起。各位，可知何为河湟事变？

大马猴插嘴说，不知道，赶紧说。

咳咳，古叔通干咳一声，把眼镜往上推了推，说，待老夫慢慢讲来。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河湟事变，历史上有四次，分别为，乾隆四十六年，苏四十三起义；古叔通掰着手指说，第二次是在同治年间，以马占鳌为领导。第三次是在同治二十一年，马永瑞、马永林为首的反清起义。这些都跟马德谋无关，这里给众看官着重讲一讲第四次河湟事变。

说到第四次河湟事变，不得不说一个人：马仲英。话说大革命以后，刘郁芬为甘肃督军，掌管全陇兵马大权。而甘南一带，是由刘郁芬部下赵席聘管辖。这赵席聘也不是什么好鸟，把个辖区内百姓压榨得痛苦不堪。以至于百姓无法忍受，有了暴动。马仲英老爹马宝，在这次暴动中，死于赵席聘镇压。马仲英悲愤交集，在当夜带着一干亲戚，弟弟呀，姐夫呀，七八个毛头小子，冲进循化县城，劫了监狱，抢了枪支，杀死了几十个狱警。这一举动，得到四方百姓的声援，短短几天，跟随马仲英起义的人已经有好几千。马仲英趁胜追击，一举拿下了河州府，杀了赵席聘，率众号称十万。这期间，就有这土匪种马德谋混迹其中。后冯胖子入主陕甘，派刘郁芬率部剿灭马仲英。双方展开激战。这次起义失败以后，马德谋兄弟逃往南京，投靠老蒋。蒋光头和冯胖子那时虽然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已经风起云涌。这蒋看到马德谋，计上心头，封其为“任讨逆军第十五路军第一路纵队司令。”到这里，众看官可曾明白些其中缘由？

马仲英屠杀民勤，永昌等地大量百姓，搞出了不少寡妇城，寡妇村。众看官可知道，这屠城的主力军，就是马德谋部。这个土匪种天生就是杀人魔王，从他爷爷开始就不是什么好货，诸位知道他爷爷何许人？古叔通一拍桌子上，说，就是大名鼎鼎的马占鳌啊，看看，土匪世家，真是他娘的专业资深土匪一个。这就印证了那句俗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现在，这马德谋趁着中原大战潜回甘肃，自称“甘肃国民革命军总司令”，总个他娘的卵，就一拉大旗的杀人魔王，比土匪还不如。咳咳，古叔通干咳一声，文绉绉地说，愚以为，原因有二，其一，报复刘郁芬。其二，如果中原大战真打起来，这土匪种可以潜回甘肃召集旧部，扰乱冯胖子的后方。当然，以土匪种马德谋的智商，大概想不到第二条，而这件事，蒋光头就成了最大的坐收渔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