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的硕士论文答辩在文学院阶梯教室进行。王莹、黄静雪、温晴、刘芸等女研究生和汪建民、范经纶悉数到场。

答辩委员会一共五个老师。三个外校的，两个本校的。孔不群是两个本校的答辩老师之一。

一个外校答辩老师看见能坐几百人的教室座无虚席，过道上也站满了人，而且还有学生在不断往里挤，感慨道：“这么多人旁听的论文答辩，我还是第一次参加。”

陈恢宏悄然出现在教室门口。他身边两个背着书包的女生议论。

“这是在干什么呀？”

“研究生论文答辩。”

“这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研究生说话很搞笑，象说单口相声。”

学生中有人认出陈恢宏，要给他让座，被他摇手谢绝。

答辩开始了，首先由导师李群玉简单介绍李靖。

“你口齿伶俐，要不你自己介绍自己？”

李靖站起来给大家鞠躬。

“我叫李靖，江西人。今年二十五，未婚。”

有人窃笑。

孔不群说：“你没必要说自己的婚姻状况。”

“有必要。今天来了很多美女，我觉得说明一下比较好。”

李群玉板着脸：“今天是论文答辩，严肃点。”

一个外校的答辩老师问：“你考研的目的是什么，三年下来有什么收获，是否达到了当初的目标？”

“考研的目的是为了泡妞。”

又有人哄笑。

李靖解释道：“我大学毕业后在一个偏远的乡村中学教书。那里的农村姑娘都打工去了，在机关单位工作的女生人数很少，而且心高气傲，一天到晚想往城里跑。”

“你面试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面试的时候老师没问。”

“如果问了，你会实话实说吗？”

“当然，泡妞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可你作为一个中文系研究生，主要任务应该是文学研究吧。”

“文学研究和泡妞并不矛盾。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首《关雎》是《诗经》第一篇，而《诗经》又是最早的文学经典。如果《诗经》真是孔院长的祖先孔子删定的，说明孔夫子也认为泡妞最重要。”

“除了这篇毕业论文，你还发表过其它论著吗？”

“没有。我曾经投过稿，但他们认为我不是名家，所以必须提供赞助才能发表。我一气之下把论文烧了，从此以后一心一意给女生写情书。”

旁听席有个男生说：“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李靖立刻反击：“怎么能把母校比作青楼？我们只有红楼没有青楼。这位同学肯定不是文学院的，不然不会乱用典故。”

另一个外校来的老师问：“你的论文说魏晋六朝文学萧散简淡。你认为这种气质或特点是怎样形成的？”

“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动乱的时期，而且那些王侯将相特别喜欢拿文人出气。曹植、陆机、潘岳、鲍照、谢灵运都死于非命，著名文人只有陶渊明和庾信幸免于难。陶渊明归去来兮不是不为五斗米折腰，而是害怕性命难保。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淡泊名利、亲近自然、萧散简淡不但是一种时髦，同时也是生存的需要。”

“照你的说法，六朝文学的萧散简淡不是真情流露，而是故作潇洒？”

“老师您要是在路上看见一个美女，你会心动吗？”

“……会吧。”

“你会上去搭讪，问她要电话吗？”

“不会。”

“那您认为这是真情流露还是故作潇洒？”

那位老师哑口无言。

“中国现当代作家你很推崇徐志摩。”身兼答辩委员会主席的第三个外校来的老师问，“你怎么看待他和林徽因的关系？”

“徐志摩是过去一百年中国最有才华的诗人。他让我相信白话文也能写出和唐诗宋词一样优美的诗篇。林徽因号称才女，但只写过一句好诗――你是人间四月天。最近几年有些人莫名其妙贬低徐志摩，认为他配不上林徽因。我不知道他们是何居心。如果没有他们之间才子佳人的绯闻，仅凭她是林长民的女儿、梁实超的儿媳，林徽因可能早已泯然众人，从我们这一代人的视野消失。”

那个本校答辩老师对孔不群说：“院长，您先来？”

孔不群摆手谦让：“你来吧。”

那位老师对李靖说：“我注意到你的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你认为民族文学会随着国家的衰亡元气大伤，你以清朝为例，认为那时的汉族文学乏善可陈，清朝最好的诗人是纳兰容若，最好的小说家是曹雪芹，甚至最好的散文家，也是解放后去了台湾的唐鲁孙。他们都是满清贵族。那你怎么解释元朝最伟大的作家是王实甫和关汉卿？”

“元朝贵族忙于跑马占地，不屑于汉人的这种雕虫小技。但即便如此，维吾尔族作家贯云石也是公认的大家，他是元朝开国大将阿里海涯的孙子，袭封两淮万户达鲁花赤。如果不是三十九岁英年早逝，成就未必在王实甫、关汉卿之下。”

孔不群说：“你的论文确实有些比较新颖的观点。比如你认为伟大作家的存在关系到国家气运，安史之乱安禄山之所以没有得逞，是因为李白杜甫王昌龄王维孟浩然都在唐朝这边，而苏东坡去世十六年后，北宋王朝就寿终正寝。这种说法是不是有点唯心？”

“孔院长如果不同意我的说法，可以举出相反的例子？”

“李后主肯定是个伟大的词人，他怎么做了亡国之君？”

“在南唐灭国之前，李后主只是个沾花惹草、吟风弄月的公子王孙，投降以后才完成蜕变。同样的道理，北宋灭亡的时候陆游虽然已经出生，但他只有两岁，显然不用承担国家兴亡的责任。”

“按照你的理论，李后主这个伟大词人的出现，上天不是眷顾南唐而是成全赵宋，这恐怕有点说不通。”

“这种事你们孔家最拿手。自从汉朝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你们曲阜孔家千年屹立不倒。你们的生存和适应能力实在令人佩服。（旁听席有人说“打不死的小强”）无论是元朝把汉人列为劣等民族，还是清朝扬州七日、嘉定三屠，你们都处之泰然。很象今天的某些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从不给政府添乱。”

孔不群脸色很难看。

有个戴眼镜的低年级研究生说：“师兄，你这样和老师对着干，不怕通不过答辩？”

“我说过我考研的目的是为了泡妞。”

一个同样戴眼镜的女生问：“你的意思是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在乎论文是否通过？”

“中国是个文凭社会，我当然在乎论文是否通过。论文是我的劳动成果，同时也离不开老师的指导。我可以不在乎我的成果被否定，但肯定不希望老师的心血付诸东流。”

那位眼镜男生说：“师兄，你很狡猾呀。否定你就等于否定你导师，你让答辩委员会骑虎难下。”

李靖被激怒了，他针锋相对：“师弟，你想把我害死呀，我应该没抢你女朋友吧？刚才你认为我嚣张，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孔院长，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小鸡肚肠；现在你认为我狡猾，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我不敢说我的论文写得有多好，但至少条理通顺自圆其说，完全可以通过，不需要走任何歪门邪道。”

李靖的自信为他赢得阵阵掌声。

那个眼镜男生穷追不舍：“万一没通过答辩你怎么办？”

“那我就留级一年。你小心了，我要说服你女朋友弃暗投明。”

那个眼镜女生又问：“师兄，你女朋友肯定就在现场吧，让我们认识一下。”

王莹和黄静雪都有点不自然。

李靖说：“算了。今天我是来参加论文答辩，别让人真以为我在征婚。”

看到这里，陈恢宏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