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澳洲,而不是几大高原和所谓的造山地带!”这句
话慷慨激昂,以至于原本略带沙哑的嗓子都有了些破音。
周易转过头,打量了一下,声音的主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颊极消瘦——倘若
没有颧骨挡着,还能往里瘦,让人不禁怀疑他体内的骨头会不会发生口角,前额
往上是三十年前颇为时尚的偏分发,鼻子以上看起来颇为斯文,有点儿吴启华版
未央生的意思,然而继续往下却爬了半脸乱草般的络腮胡子,颇现匪气,偏偏眉
眼间的神气中还带着少许腼腆,怎么看怎么拧巴——周易心里窃笑,这哥们儿似
乎既不该出现在酒吧里,也不该长成这样。
同桌的几个年轻人纷纷接过络腮胡子的话茬,你来我往地辩论起来——其中有俩
个周易认识,北大物理系的学生,常客。他们谈论的话题也挺有趣:2012世界末
日。
这是时下年轻人里颇为时髦的谈资,从那部《2012》上映以后,特别是在北京这
种城市,特别是在酒吧这种地方。这倒也符合心理学规律,大城市的年轻人各种
压力大,平时还得一本正经地跟着写字楼的节奏,谁心里没憋着点唯恐天下不乱
的小念想?
正如有人所说,现在有末日情结的人,绝对比有处丨女丨情结的多。谁让死亡永远是
人类地位最牢固的永恒命题呢?你可以不爱,也可以不**,但你敢不死么?
然而,同样的话题,这桌人却聊出了不一样的内容,他们没有像时下的一些装逼
小资青年一样,谈什么爱情、宗教宿命、社会集体无意识,而是讨论具体的逃生
手段和技术问题。
“诶,周哥,你也在啊?”那桌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脸男生跟周易打了招呼,“
要不坐过来一起聊吧?”
白脸男他认识,名字听人叫过好多次,含含糊糊的听不真切,只知道姓徐,北大
物理系的研究生,以前经常过来边把妹边自习。
“行啊,”周易正好觉得有点闷,而且对方话题也并不算乏味。
周易大学时参加过辩论队,素来健谈,学的也是工科,所以聊了一会儿,就凭着
肚里那小半瓶科学墨水赢得了桌上不少人的认同,聊到最后,气氛已经很活跃。
络腮胡和小徐分别领头,模拟了世界末日到来时的不同逃生方法,而周易,则分
别给他们挑刺,从物理学、化学、地质学、生物学的角度提出质疑。这实在是很
有趣的智力游戏,比什么三国杀好玩多了。
“你好,我叫费语,浪费的费,语言的语,就是费话的意思,”临近打烊时,络
腮胡在话别寒暄时这样自我介绍——想不到长得如此怀旧的人,竟然还有点幽默
感。
周易点点头,跟他礼节性地握了手,“啥时候有空一起玩啊。”
“一定,一定,明天就是平安夜,咱们还这儿见吧”,费语也笑着点了点头,伸
出的手里多了张名片。
这只是客套话,周易当然不会当真。事实上,私下里周易不仅不会和这些萍水相
逢的“朋友”有什么交集,也不会和同在北京的大学、中学同学有什么往来,甚
至连关系不远住得也不算远的亲戚,一年也见不到几次。他始终保持着这种和别
人的疏离感,在所有不工作的时间和自己待在一起,一开始是在租来的房子里,
再后来是买的,唯一不变的是,独居。寂寞了,就上网找个同样寂寞的妞儿,打
发打发时间,挤掉小肚子里那包储存了多日的洗发水。
这样的生活从大学时代开始,已经持续了十几年,直到安小绿出现。
第一次见到安小绿时,周易正衣衫不整地坐在店里最靠窗的位子吃比萨,吃相颇
为狼狈。那会儿是上午,店里没什么人,他只穿了条裤衩。
“周哥,有个美女找你,”一个店里的伙计过来报告,他特意强调了“美女”俩
字。
这伙计为人很实诚,他说是美女,就肯定不会只是“姑娘”的别称。
然后安小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站在了周易的面前,他记得,她那天穿了条藏蓝色
短裙,背着手,长发披肩,看着他的表情似笑非笑,脸颊绯红,眉目如画。后来
熟了以后,她说,其实她那表情是生气,根本不是笑,因为天气很热,转了地铁
和公交车,又找了半天才找到地方,如果不是因为初次见面有所顾忌,已经开骂
了!
几乎赤裸着面对初次见面的美女,绝大多数男人都会多少有点不自在,为了不至
于太丢脸,周易很淡定地招呼她坐下,然后表情酷酷地问她喝什么,并在闲扯的
过程中迅速地把剩下的大半个比萨塞进了嘴里。安小绿打量着他嘴边的面渣儿,
笑嘻嘻地说你吃东西的样子特有范儿,特酷。这番话从少女的嘴里说出来,大大
地满足了周易这个三十岁轻熟男的虚荣心。
在一起后,有次又聊起这些事。周易问,你那会儿真觉得我吃饭的样子很酷吗?
安小绿说,酷你妹啊,也就你缺心眼,听不出来是骗你的!
“那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有什么印象?”
“少女。”
“没了?就这个?”
“你不懂,有的女生只有少女的年纪,有的女生只有少女的样貌,有的女生只有
少女的精神,三者合一的100%少女,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一个。”
于是安小绿就和全世界所有听到夸奖的女生一样笑开了花。
“还告诉你个秘密,”男人故作神秘地说:“你笑的时候,虽然好看,但还有姑
娘笑得比你美,可你只要一生气,全世界的妞儿就都被你比下去啦!”
从酒吧里出来时,天气已经很凉,周易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顺利地躲进车里——
刚才着实喝了不少酒,待得久了,酒劲一过,觉着格外地冷,好在他家离这儿只
有三个路口,不用上环路,否则被查出酒驾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是他的第二辆车,刚买不久,还不太熟悉,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暖气按钮。
他的第一辆迈腾,在豆留关门时已经卖了还债——店盘出去以后,足足亏了100万
,东拼西凑下来,还欠人二三十万。后来境况稍好了些,才又弄了这辆二手尼桑
代步。
热车时,周易抽空看了看络腮胡费语的那张名片——中科院地球物理研究所 助理
研究员 费语博士,倒是个货真价实的科学家。这时手机亮了,一条未读短信,他
兴奋地打开,旋即,又失望地关上。
发短信的不是安小绿,是个陌生号码,短信内容如下:
我们诚邀阁下莅临下月十三号下午两点半举行的第二届国际2012应对预案研讨会
,地址是北京市朝阳区花家地街xx大楼xxxx室,敬请赏光出席。本手机号为唯一
有效联络方式,谨防假冒。
落款是:费语。
这帮人真有意思,还搞得神神秘秘煞有介事的,估计是读书读得脑子进水了,想
到这儿,周易不禁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