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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戌年，元月一日，农历冬月十四。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这一天几乎决定了这个城市命运。

昨晚月亮高挂满天星斗，霜乘机随月光一起从天而降，算是为凌晨即将到来的寒冷迎驾接风。景仰小区的草坪上像被谁撒了一层薄盐。

此时，贵城——这个中原的小城，已经正式进入寒冷的冬天。

为迎接新市委书记和市长，市委机关宿舍正在大张旗鼓地装修，书记和市长只得暂时“借宿在外”，临时租住在小区里，他们住不习惯宾馆。

一大早，李国军就打电话给孙启胜，要他赶快到办公室，孙启胜问他是不是今天有什么领导来贵城视察检查工作，这大元旦的本想在家休息一天呢，李国军没接茬，卖了个关子，见了面再说。孙启胜赶紧打电话给秘书，安排司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自家楼下，把他送到市政府。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李国军睁开眼就在想，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上任贵城市市委书记已经两月有余。

两个月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呢？

开了十几次大小不同的会，出席了七八场重点项目的剪彩和文化、经济论坛的开幕式，听取几十次汇报，参观了十几家重点企业，视察了市辖管的三个区五个县……

这都是些浅层次的“表面工作”，但还都是不得不为之，真正的核心工作，还没能开始呢！如果说上任这两个月来自己有什么大的成绩，那就是选出了理想的拆迁办主任。

两个月前，还在任省交通厅副厅长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来贵城当市委书记。

记得那天在有省委书记、省长和省委组织部长等领导出席的省委常委扩大会议上，他很荣幸地被通知参与会议并被邀请做主题发言，那次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探讨关于贵城等几个地市的发展规划问题。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那天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发言之后掌声雷动，省长紧紧握住他的手，夸赞他说的好。

省委书记也在会后打了他的电话，对于他任副厅长以来的工作表示了充分的肯定，并神秘地说，即将对他委以重任。

电话放下来之后，他激动万分，内心充满无限惊喜。这可是他第一次受到如此高规格的表扬！

虽然是口头上的，但已足以让他感到骄傲。

先是省长当面夸赞，接着省委书记电话表扬，这双重肯定，难道还不足以证明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吗？升迁之日，来之不远矣！

尽管升迁对自己来说并不具有实质上的利益关系，对他来说，或许就仅仅意味着对自己一直恪尽职守辛勤付出的肯定而已，但此以足矣。

话说回来，自己本来也没对升迁抱有任何期望。首先是自己没有什么“后台”，很多曾经的同事都已经做到正厅级，自己却一直在在副厅的位置上原地踏步。干了八年了吧，因此甚至有不怀恶意的老同学在一次同学聚会上酒后半真半假地喊他“负八”。

八年抗战啊，日本鬼子跟中国也是，最终中国胜利了，小日本就滚蛋了。眼看着八年就快结束了，这虽没胜负可分，但好坏还是可见一斑的，组织上将会怎样安排自己呢？

要么当厅长，这不太可能，因为厅长去年刚调来，不可能这么快就调走或者升迁；要么就调到别的单位或别的地方——这调到别的单位还好一点，若是调到别的地方，那可就麻烦了啊。

毕竟自己已经在省城生活了十几年，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

再者，李国军为官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巴结过什么领导，也从来不拍任何人的马屁。

这是一个流行送礼的年代，一般的人，想升官，不送礼是不行的。当然只会送礼也不行，除非你提着足够多的钱，把“上面”砸晕，人家“下面”才会翘起来，两手指头夹只笔，大笔一挥，你就鸡巴头子朝上——翘“上去”了。

要不你就得学会拍马屁，挠痒痒，让领导的生理和心里都舒服了，顺便打个哈欠哈口气，你也就被吹上去了。现实情况就是如此啊，这就是他妈的潮流，你要么随波逐流，要么就死在沙滩上。

他已经做好了死在沙滩上的准备。

一直坚持不送礼，当然也从不收礼，连土鸡蛋都不要，更别说人民币、美元、金条和别墅。

为此他也理所当然地得罪了不少人。

比如原副省长的儿子酒后驾车撞死人找他通融，他却坚决要将那个一开始就嚷嚷“我爸是李刚”的官二代肇事者绳之以法量以重刑。

号称是省发改委主任的女同学（其实可能是情人）想承揽全省交通部门道路监控系统器材的采购安装组建和维护项目，但报价明显高于共同参与竞标的其它三家企业，甚至竟然是最低报价的三倍！对于如此天价，他没有让他中标的理由，尽管对方带来了一栋价值三百多万的别墅的房产证和房屋钥匙，他还当面撕掉了那位重量级领导的“纸条”，义正言辞地予以拒绝。

建设厅厅长的侄子想承包一段高速公路的修建工程，提着两百多万的人民币送到他家，他婉言谢绝，当然也没有让他承包到工程……诸如此类事例不甚枚举，数不甚数。

他曾无数次地告诫自己，一定要懂得拒绝。即便是得罪再多的人，即便是自己一辈子只能干个副职，即便是自己最终官做不下去，也要恪守住清白。

出乎意料的是，两个星期后，李国军就接到省委组织部的通知，紧急将他调任贵城市市委书记！

省委秘书长杨剑飞也打电话叫他到省委，亲自找他谈了一次话，说是王兆生书记和崔永先省长都很看好他，省委组织部也通过周密的考察，最终才确定他是贵城市市委书记的不二人选。

同时也告知他，即将与他搭档的市长也是新调任的，年龄与他相仿，也很年轻，是贵城市邻市林州市原副市长。省领导希望他们能成为“黄金搭档”，齐心协力管好贵城，一定要让混乱而落后的贵城在你们任期内脱胎换骨。

贵城地处中原，是一个地级市。

这里是由于种种原因，近年来，贵城一直发展缓慢，差不多已经成为全省最落后的城市之一。

该地黑恶势力猖獗，治安状况混乱，矿产开采冶炼、电厂和化工企业较多，环境污染严重，城市规划严重不合理。

特别是近五年来，贵城差不多年年都换新的市委书记和市长，大部分都是经受不住糖衣炮弹的诱惑，或贪污腐败被双轨，或为谋私利而遭停职，或因大规模群体事件而引咎辞职，或因管理无方、不作为而被调离。总之，这是一个现状异常糟糕的城市，是一个亟待百废俱兴的城市。

李国军的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知道自己此次所谓的升职是福是祸，更无法预料摆在自己面前的，是让人极易迷惑的八卦阵，还是危机四伏随时能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地雷阵。

这么一个烂摊子，自己能收拾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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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干过市委书记甚至连副市长都没干过的人，现在突然让他去做一个市的一把手，换了谁，心里都没有底。并且，这可不是一个一般的市——这是贵城！

其实，一个月前，李国军就约孙启胜一起来贵城“暗访”。

李国军有一个名叫黄骏的老同学在贵城，他是贵城市第一中学副校长，多年来他们一直保持联系。

黄骏是个一心做学问的特级教师，多年来兢兢业业，在贵城教育界口碑甚好，桃李满城。

兄弟两一直是君子之交，平淡如水。那次他们来，就是叫黄骏私下弄了辆普通的轿车，将他们分别从省城和临城接过来，没有惊动任何人，省市各级领导都不知道。

这不来还好，一来过之后，李国军和孙启胜彻底泄气了。

这他妈的是一个什么鸟城市！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车开到市区之后根本走不动，到处都是车横冲直撞，主干道两旁到处都有人摆摊设点，房屋乱盖一气，道路上到处撒的都是矿石和泥巴，就像起了沙尘暴一样暗无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