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组长听了牛副书记的话,微笑着说:“好。我们会按牛副书记的要求,多走走,多看看。”他毕竟代表综治组,说话很有分寸。“我们会按综治小组的要求,努力做好督查工作。”
牛副书记眼里闪过一点亮光。他听出来了,严组长的话,有点不和谐了。牛副书记想,时间一长,吃喝多一点,陪侍好一点,本来面目也就露出来了。大可不必这样不和谐的。牛副书记心里不满。京官又怎样,扒了你们的皮,骨头里还不是彼此彼此。
“哈哈。”牛副书记爽朗地笑笑。“欢迎督查。严组长,晚上,我为你们接风。”
严组长露出一丝笑容。到一个地方,由什么人作陪,那是很有讲究的。如果今晚市委副书记不在,下面的人对他们就会冷淡许多。有了牛副书记这一陪,下面的人就会亲切很多。“牛副书记工作忙,就不打扰了。”严组长客气地说。
牛副书记连连摆手:“上级领导光临,我们万分高兴。还得请领导们赏光啊。”
严组长和另两名组员笑了。
牛副书记也笑了。
4、捡垃圾的老人
来到郊区一处废旧的平房,辛国正下了车,忍住痛疼,慢慢走了进去。
辛国正知道,像他这种有伤在身的陌生人,城里任何殷实人家,都不敢收留他。他们不与陌生人说话,怕陌生人伤害他们。反而,那些贫困的人,无牵无挂,对陌生人坦坦荡荡,古道热肠。
破房里,垃圾,纸盒、报纸、矿泉水瓶、乱单车,堆了半边屋。而在另一半,却是一张床。床前不远,用三个石头支着一口锅。锅里冒着热气,旁边坐着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端着碗正在吃饭。
辛国正轻轻咳嗽了一声,立即吐了一口鲜血。他喘息着对收垃圾的老人说:“有人要杀我。大伯,找个地方,让我躲一躲。”
收垃圾的老人满脸污垢,头发逢乱地遮了半个脸。他瞧着突然闯进来的辛国正,似乎一点也不吃惊,仍吃他的饭。当辛国正请求藏起来时,他毫无表情地望了辛国正一眼,朝塞着许多垃圾的床下呶了一下嘴,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吃他的饭。
辛国正看床下垃圾有点缝隙,也顾不得脏,钻了进去,又把垃圾移到前边堵住了缝隙。收垃圾的老人虽然脏一点,古怪一点,但终归没有拒绝他。想到这一点,辛国正心里不无感激。
收垃圾的老人自顾吃饭,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他吃得很香。嘴巴不时发出巴唧巴唧的声音。在那口缺了一边的锅里,几片肉煮着黄黄的白菜。在他的脚边,放着一个收来的酒瓶,里面有一点酒,收垃圾的老人不时地举起那只肮脏的酒瓶,喝一小口。
不一会儿,武勇气喘吁吁进来了。他瞧着这个肮脏的老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喂,你这儿有人来过?”
收垃圾的老人正伸筷子去锅里夹菜,听武勇问话,伸出的筷子停在锅边,侧过脸瞧了武勇一眼,毫无表情地摇摇头,然后,筷子伸进锅里,夹出一块肥肉,放进嘴里,巴唧巴唧 ,嚼得津津有味。
武勇朝床边走去。武勇的皮鞋,踏得地上微尘溅起。风一吹,灰尘直朝床下钻过去。
躲在床下的辛国正听着武勇的脚步声,屏住了呼吸,从细小的空隙间看见了武勇的小腿。那是质地不错的裤子。蓝色的。裤脚在皮鞋面上摆来摆去。
武勇走到床边,停下,看着那脏兮兮的被子,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把被子掀开。那一团隆起的被子里面,什么也没有。武勇哼了一声,急急忙忙走出去了。
收垃圾的老人仍自顾吃他的饭,喝他的酒。似乎正享受无比爽口的美味。
良久,屋外传来轻捷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径直朝市内方向远去。
收垃圾的老人这才放下碗筷,提着一个塑料桶,不慌不忙走到门外,头也不抬地乜了一下市区的街口,朝路边的水沟走去,打了半桶水,回来,提到锅边。然后,背朝着床,头也不回,像是自言自语一样:
“年轻人,出来吧,他走啦。”
老人说罢,一言不发,把锅里的一点剩菜铲在碗里,提着水桶,倒了一点水在锅里。把自己刚才吃过的碗涮了一下,放在墙边的半截水泥板上。
老人做完这一切,发现床下没有动静,这才瞧着床底下,大声说:“年轻人出来吧。”可是,床下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老人有一点意外了。他勾开乱蓬在额上的脏发,朝床下乜了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嘀咕着:“唉,麻烦事儿来了。”
收垃圾的老人走过去,把床前边的垃圾移开。床下边,赫然躺着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的辛国正。
原来,武勇进来后,辛国正忍着疼痛,屏气呼吸,一时呼吸不畅,昏迷过去。
收垃圾的老人瞧着昏迷的辛国正,伸出枯瘦的手在辛国正脉搏上一搭,微微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猛地睁开,像电灯亮了一下。他把辛国正的衣服扒开。辛国正的肩胛骨上,露出了一截子丨弹丨。鲜红的血,从弹头的周围渗出。老人盯了一会儿弹头,把头凑到辛国正脸上,瞧了瞧,突然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辛国正几处穴位。然后,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一个小包,拿出几棵草药,嚼了一会儿。他趴下去,用牙咬着弹头,猛一用力,将弹头扯了出来。卟,把弹头吐到垃圾堆里。昏迷中的辛国正哼了几声。老人不慌不忙,又从包里拿出几截草药,嚼碎,一口一口吐在辛国正的伤口上。老人从床下钻出来,走到锅边的塑料桶旁,拿起他刚吃完饭的碗,舀了一点清水,从怀里摸出几粒丸子,又趴到床下,喂进辛国正的嘴里。摇摇辛国正的头,让辛国正吞下。然后 ,老人从床下爬出来,把垃圾重新堵在床前。
收垃圾的老人退了几步,朝床下瞄了几眼,觉得瞄不到什么了,便提起肮脏的蛇皮袋,出去收垃圾去了。
晚上回来,收垃圾的老人手不洗,脚不洗,做了饭菜,又拿出那个脏兮兮的酒瓶,吃喝起来。他自顾做他的,吃他的,喝他的,根本就不朝床下瞧一瞧,也不管床下还有不有人,那个受重伤的年轻人怎么样了。收垃圾的老人吃了喝了,倒头就睡。一连两天,都是这样。
第三天傍晚,收垃圾的老人挑着装满了的两个蛇皮袋,回到屋里,放下。然后从黑乎乎的蛇皮袋里一件一件把废品掏出来,易拉罐啦、矿泉水瓶啦、旧书报啦,朝不同的堆码上扔,砸出乒、哗、嗵的响声来。
正在这时,门口光线一暗,走进一个人来。那人六十多岁的样子,不高不矮,秃顶;穿得破破烂烂,衣服没有扣子,腰里缠着一条布带;领口斜着敝开,露出黑一片白一片的胸口,胸口上还长着一团鬈鬈的胸毛。就像街上乞讨的流浪汉。他趿着一双黄色解放鞋,踢踢达达来到收垃圾老人的背后。
收垃圾的老人愣了一下,也不回头,好像背后没有这样一个人似的,继续从蛇皮袋里掏出一件一件废品,朝堆上扔。乒、哗 、嗵!响声显得格外刺耳。
流浪汉老人仍无声无息站在收垃圾老人的背后。
收垃圾的老人仍一言不发扔着废品。
乒、哗 、嗵!昏暗的小屋里,两条黑影越来越模糊。天色越来越黑。
很久很久,收垃圾的老人把垃圾扔完了,将蛇皮袋扔在地上,直起腰来。
“扔完了?”流浪汉老人冷冷地突然问。
“扔完了。”收垃圾的老人无精打采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