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想到了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另一层含义，你不跪，如何有黄金。

而我，这次是天然的跪了。

我想，他妈的，这个世上的男人，下跪的无数，得到黄金的，能有几人，而一跪定天下的，唯我高衙内。

我高衙内，天下无双。

而且跪给别人比较丢人，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

我没有跪给别人，我跪给了大地。

我跪出了一地棒槌金。

然后我就笑了，我想我这白日梦做的有意思。非同寻常。

我还想，中国为什么没人写个跪史，有多少人，跪也是白跪，又有多少人，却是跪出了一片天。为什么有的人白跪，有的人却是跪出了一片天，这里面是不是有一本书的学问？跪出一片天的人，最高坐至了几品官？或者到了万人之上？或者跪史里面分明跪暗跪？明跪就是那种扑通就跪，暗跪却是屹立，心去跪。心去跪，还得让人感觉到，还能听到那扑通声，比明跪更要震撼。

我想，心跪应该是跪术界至高境界。

我又想，这种书没有也罢。

如今的父母，哪个不望子成龙，如果看到跪史里面那么多人飞黄腾达，培养磕头的学校又该雨后春笋了。孩子们早上上学，不但要背着沉重的书包，还要顶着一头的疙瘩。

满街都是疙瘩头。

既然知道是白日梦，我就从坑里爬了出来。

爬了出来后，我又觉得不是白日梦了。要是白日梦，吴承恩怎么劈头就说，你家是不是有个大坑？是啊，怎么有个大坑，这分明不是梦。而且，镇关西和武则天还不约而至，镇关西还跳进了坑中。

哎呀，来来回回，想得我头头疼难忍。

于是我继续去做设计。什么事情，都不能半途而废。

但我又想，为什么不继续挖，挖到五米深，看看是不是有结果？也许就挖出泉水来。想到挖出泉水，我又很满足，从此吃水不要钱。

但我已经上来了，已经掸干净了身上的灰尘，已经坐到桌子边了。

我想，那还是先设计吧。我这次要把箭头省略。

我之所以要省略箭头，是因为我突然想到，箭头箭头，顾名思义，就是拉弓射出去的箭，射程有限。

那个江洋大盗，忽然入狱。

他突然入狱，是因为那一天他喝多了酒，又来到那个缉拿告示前。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上面的桐油已经剥落，字迹也已趋向模糊。

当时下着小雨。是那种特别小的雨，小到不能分辨。但是地上湿润，天空湿润。

当时四处空无一人，也是得意忘形吧，他就指着告示说，全国贴遍，耗资千万，却不料竹篮打水一场空，有这些钱，能资助多少病入膏肓而又无钱医治的人。

他说到这里，还不算得意忘形，下面的话却是彻底的得意忘形了。

他说，踏破铁鞋无觅处，真人站在告示前，你抓我呀，来抓我呀。哈哈哈哈，我就是江洋大盗。

他忘记了古代家家厅堂里贴的座右铭了，那时候一推门，迎头四个大字，隔墙有耳，大义灭亲。当然也不是千篇一律，也还有其他的座右铭，比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说。还比如，祸从口出，病从口入。还比如坦白从严，抗拒从宽。

横祸就此飞来。

就在他身边的墙角下，堆着一堆土。

其实那不是土，是个人，被土掩埋的很仔细罢了。

江洋大盗不知道，有多少人，捉他之心不死。君子致富，十年不晚。有的人，背井离乡了，流落在全国各地大小驿站和码头。有的人，卖了房子，参加高效缉拿要犯学习班了。有的人，因为诬告，进了班房。有的人，对着高山喊，好汉，你在哪里？

等等等等，不一一列举。

江洋大盗还以为，古代和现在一样，什么事都是一阵风，等风平浪静，就可以跳出来了。

后来江洋大盗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至于土里面那个人，为什么以这种方式，隐蔽在告示前，不得而知。而他是如何吃喝拉撒睡的，也是不得而知。咱们能够知道的是，那时候的老百姓，有一部分和现在的老百姓一样，机关算尽。

江洋大盗走了，土堆站了起来。抖落了一身的尘土。

土堆是个有心人。江洋大盗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他身高四尺，弱不禁风。他知道他不能出手，他一出手，那叫出师未捷身先死，毫不利已专门利人，让别人检了便宜去。再说江洋大盗已是德高望重，县里各大班子三天两头来找他喝酒，他一贫民百姓，岂不以卵击石。

他决定到知府那里举报。

举报一般都是秘密活动，他伪装成卖糖人的小贩，摇着布郎鼓，走出了小镇。然后又走出了县城，风尘仆仆，来到了州衙。

知府听了举报，不动声色。

知府说，为了保密，只好用苦肉计了。

于是衙役们乱棍齐出，当场他被打了个半身不遂。

但他想，值了，五条二尺长的棒槌金，三十个民间美女，官升县令。

半身不遂，照样可以一心为民。

他疼在身上，甜在心里，雇了个马车，回家了。

就在这天傍晚，他刚到家不久，小镇上来了大批捕快，江洋大盗全家被悉数缉拿。沥沥淅淅的雨水，街头上响着呼啦呼啦的镣铐声。

半身不遂让老母亲推着他，心潮澎湃。

不一日，半身不遂去州衙领赏。

人家说，你领啥赏？

半身不遂说，举报呀！

人家说，举报啥？

半身不遂气得口吐白沫，你你你你们……

人家说，你去告吧，告到皇帝爷爷那里，也随你，问题是你要拿出证据。

半身不遂没有去告，一是他拿不出证据，二是让天下人皆知了。他是个告密者。从古至今，告密者都拿不上桌面。

三天以后，半身不遂含恨九泉。

果然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毫不利已专门利人了。

又是三天过去，他母亲也死了。

（十二）

在一个叫做黑风岭的地方，有一处千尺崖。那里的云，都包着崖壁不动。因此这里，又被称作白头崖，是当年第一个凶险去处。

大批捕快们押着江洋大盗一家老老小小数十人，路过了白头崖，山风正猛烈的刮来。

说这里是当年第一个凶险去处，并不是说这里啸聚着绿林。

啸聚深山的绿林，一年到头见不到人，一旦见到了，反亲切起来，握着人家手不丢，还一路护送到山外。有时候还遇到了老乡，顿时两眼泪，还送山珍给人家。

因此那时候绿林，都穿的很破，都很饿。

官兵到不剿他，一纸告示，一应商贩诗人云游和尚以及驴族百姓，三年不许路过。

于是绿林们，多半都饿死了。

于是坏人们从此就知道怎么做坏人了，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世，大隐隐于朝。

因此白头崖的凶险，不是绿林，而是一个诡异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