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摆了三桌麻将，左右两边房间各两桌。看毕新媳妇，该给的红包给完了，大家又都笑着坐上桌子。看牌的看牌，码长城的码长城。苏妈妈笑得脸上的褶子开花：“你们上楼去吧，上面安静，我让你三伯弄几个菜，过一会给你们端上去。”这三伯是苏爸爸的堂兄弟苏百豹，年轻时学了一手好厨艺，谁家里有什么红白喜事都找他过去掌厨，在镇上开了家餐馆，镇长时不时也找他过去烧几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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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也不多，苏爸爸坚持拎一个包上楼，苏三川走在他后面，看着后脑勺上银灰的白发，背也有了一点佝偻，想起儿时常骑在父亲的脖子上，他的脊背如同一条毛直的长梯，让自己有登天的感觉。随着童年一去不复返，此情此景再也不会出现。不由一阵神伤：只要时间不停止，这世界上就不会有永恒。

楼上的客厅中央一张麻将桌，上面摆了一副水晶底的麻将，苏爸爸埋怨道：“你妈自己牌瘾大不说，还非要给你准备一桌。”苏三川心想果然是知儿莫若母，怕我无聊早都把麻将准备好了，笑道：“她一天没什么事，不打打牌时间难熬。”

苏爸爸带张森森王招弟去左边的房间，当初修楼时就已经规划好了，这间房子用作客房，因而中间用墙彻了一个隔断，一个大房间变作了两个小房间。饶是如此，每一个房间也比苏三川在沁园公寓住的那个房间要大了不老少。

有时候苏三川都有些不明白，自己一个人背景离乡，在深圳苦苦打拼到底是为了什么？城市生活真就那么好吗？鸟笼一样的房间，还没有自己从小住的房间一半大。自己这还算混得好的，那些不如意的就住个十来平米的小隔间，还是不愿意回老家。转念一想，或许是为着“年轻”二字吧，因为年轻，很多事情都没有经历，就不甘于平淡，不愿意在小地方终老一生，总是相信凭个人能力赤手空拳能在大城市里闯出一份属于自己的天地。当年毕业，他自己就很潇洒地把签名改作了“一双拖鞋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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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三川打开右边的房门，原本空空荡荡的房间焕然一新，以前的水泥地面铺上了木质地板，那个旧衣橱被两个新潮的立柜取而代之；装了空调，新粉刷了墙壁，白得雪一样，上面贴了几张年画，都是一些可爱的光屁股胖娃娃；旧窗帘撤了，前窗上贴着大大的双喜，窗前添了一台大的液晶电视，中间一个茶几，垂直两条黑沙发，靠后窗的旧床被换作了大大的双人床。

苏三川放下行李，由衷感叹：“果然是人靠衣衫马靠鞍，这房子新装修还真像那么回事。不过就是换的窗帘太俗了，这大红的胖鸟不说是鸳鸯，我还真以为是水鸭子呢。唉，可惜了我当年写的那几个字，这一粉刷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妍妍把LV的包扔在床上，边整理红包边笑，问道：“是什么字？”苏三川笑道：“当年高中心血来潮，学了一下山水画，还练了一阵子的书法。过年时喝了点酒，拿笔就在墙上画了一棵竹子，写下了‘有竹人不俗，无兰室自馨’。不是吹，还真有那么点儿味道。呐，就在这里。”走到门口，在旁边的墙上笔划出了四开纸大小的位置。

李妍妍情意默默：“那你就再画嘛，画一对鸳鸯戏水，写上‘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苏三川哑然失效：“你还蛮诗意的么，都一把年纪了，哪还做这么二的事啊？况且这么多年就没写字了，钢笔都拿不稳，更别说毛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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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妍妍将整理好的红包放进包里，将包放在枕头旁边，笑道：“你家的亲戚还真多，我现在数了一下，不算爸妈的总共有三十五个。不过都很薄，还是咱爸妈的捏着最厚。”苏三川笑道：“那当然了，肯定是爹妈对咱最好了。这些年咱爹妈不知道散出去了多少，现在总算收了一点回来。走，我们出去打麻将吧。”话音未落，身子已经闪出了门口。

苏爸爸下去了，两对小夫妻四个人，刚好凑成一桌。李妍妍叫着说她不会，苏金玉人还在楼梯口就叫：“嫂子，我来教你。”她今年刚上大二，人很聪明，但学习成绩就是很烂，小学复读过一次，初中考高中又复读一次。高考时才两百多分，让复读死活也不愿意，说要么就不读了，最后家里妥协，让她随便选择了省城的一个专科学日语。学校在一个很荒凉的地方，平时都不让出门，闷都闷坏了，这次他哥结婚，就从学校跑了回来。

刚才人太多，苏金玉又一闪而过，大家伙都没细看，这次她一上楼，活脱脱女生版的苏三川，张森森立刻脱口而出：“小伙，你俩真是太像了，走在路上一看就是俩兄妹。”王招弟也笑着附和。

苏金玉看给得不好意思，小嘴一嘟囔，嚷嚷道：“好了，打麻将，打麻将。”拉张椅子坐在李妍妍旁边，笑道：“嫂子，你码牌吧，我在旁边教你。”李妍妍高高兴兴码起了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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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局刚开始，各人手上拿好了牌，李好就跑了上来，照着苏三川的头上就是一下，厉声质问他：“你刚才为什么喊那么大声，怕人家不知道我要上厕所么？什么破厕所嘛，连个门都没有，在里面心惊胆战。”

苏金玉对李好打她哥很不满，冷冷道：“农村嘛，不都是这样子？这都是好的了，有的家里厕所连男女都不分。上厕所很好看么，臭臭烘烘的，谁闲得没事要去偷看你了？再说我不是在外面给你守了半天么。”

李好顿时噎住了，不理苏金玉，只找苏三川的麻烦。推他起身，说自己要打麻将。李妍妍看苏三川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怕俩人弄僵了，笑着起身让妹妹替自己打，自己坐在苏三川旁边看牌。苏金玉反感李好，挪过椅子坐在哥哥旁边看牌。

大伙有说有笑打了几把，上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三十岁汉子，身上很重的味道，乱遭遭的长发显然很久没洗过了。他看着苏三川媚笑：“三叔，您回来了？楼下那车很贵吧？看着比过年开回来的那辆好多了。您今年又赚了不少钱吧？烟也换成了中华。”贪婪地看着桌上散开的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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