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呼的一下，除了老黄，卢爱民，二三十人，都朝秦国强他们去了。那些知青，随手就抄了家伙。有从路边的菜园扯出了棍棒，有弯腰掂了砖。我看见小炉匠也扯出一根长棒子，上面带着铁钉。张水生只是跟着走，什么也没拿。当时郑三炮说，咱不去了。我说不去不得劲。于是我俩，就走在了最后。

我以为秦国强他们会跑的，结果我的以为错了。

秦国强团伙丝毫没有惊慌，依旧是那种步伐，迎头走来。

转眼他们就被围在了路当中，这时候我看见，他们都从怀里摸出了凶器。一模一样的凶器，是那种有着很长铁把的列检锤。

我那天觉得非常的丢人。秦国强他们，从容不迫，照直往前走。于是曹向阳挡着的前方，让出了一条道路。他们手持列检锤，头也不回，走出了气势汹汹的背影。

也许秦国强团伙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不想恋战，但是他们已经，不战而胜。

我觉得他们那七八个人，简直一个个视死如归。

接下来又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让张水生的大名，在我门口飞快的传播。

秦国强他们走出十米开外，小炉匠双眼血红，把那根带钉的木棍，用力打在马路上，双手抱头蹲了下来。张水生这时候着实出人意料，他单枪匹马，大踏步朝秦国强他们赶去。秦国强他们听到脚步声，都站下来，回过头来。只见张水生已经来到近前，高喊一声，谁是秦国强？我跟他单挑！秦国强也十分意外，眯缝起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少年，声音很高的说一句，老子就是秦国强！只见张水生刷的从怀里抽出了两把刀。我离得老远，依旧看见那两把刀，寒光闪闪。

张水生一掷，一把刀被秦国强伸手接住。张水生再次大喊起来，他妈的咱俩现在开始捅，谁捅死谁是谁！

但是这场杀戮，顷刻间烟消云散。派出所的五六个人，突然出现了。

后来听说，见那么多坏人在食堂附近聚集，一个警惕性很强的群众，去派出所报了案。

十七、张水生和翘眼女孩，快如闪电

张水生特别爱唱歌，低吟浅唱，我想他要能活到有夜总会，也许他不适合。他其实不喜欢那种喧闹，这一点和郑三炮有点相似。但是也不全面，偶尔他又特别爱喧闹，他是个两面人。后来他的江湖道路孤注一掷，眼里容不下任何人了，于是四面楚歌。张水生死于一九八七年的冬季，那一天的雪，很像爆米花爆出的小米，风很容易把它们卷到一处。得到他的死讯，我一点也没有惊讶，就连告诉我的那个人也说，这是早晚的事情，他能活到二十六岁，真不容易。

他死之前，我有两年没见他了，其实也不是没见他，是没在一起了。那时候我坚决不和他喝酒，他喝醉后，一句不合，拔刀相见。虽然那一时期，我已混得很风光，但我们以为他是疯子。江湖上对于疯子，和社会上对于疯子一样，避他并不是怕他。

据说他死的时候，辖区派出所放了一挂万头响鞭。

江湖上听说了他的死讯，多半是幸灾乐祸了。

张水生那天拿的两把刀，却是罕见。说句实话，我后来的岁月里，再没见过这么好的刀了。虽然我当时一点也不懂刀，但是好比一个儿童看女人，谁漂亮，他是天然的分辨了。

那天我们跑散了，我和张水生跑到了一路。原先也没跑到一路，拐了几个弯，我俩汇合了。

张水生显得魂不守舍，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魂不守舍。

我俩翻进一个菜园里，蹲了下来，谁也没说话。听到脚步声，从那爬满苦瓜藤的缝隙里，我看见了派出所的两个人，其中有那个瘦瘦的所长。

我俩在菜园里大概待了有半小时，然后张水生说，走，去打架的地方。

我问他去那里干什么，他啥也不说。我又问一句，结果他眼睛瞪了起来，骂开我了，他妈~逼一直问啥问，叫你去你就去！

我心里很不高兴，但是张水生的那句话，谁捅死谁是谁，那么狰狞的手持双刀，让我什么也没敢说。

打架的地方三三两两聚集着一些人，派出所已是不见。张水生和我一露面，大家都看过来。

张水生在四处找寻，马路边的水沟里也找了，然后他大声问，谁见一把刀没？

然后我俩又飞快地走了，边走他边说，秦国强跑的时候，掂没掂那把刀？

我说我不知道，都是只顾跑了。

那天我俩来到一个楼洞，张水生让我看了那把刀。我没想到会那么沉，我接过来时候，差点失手掉在地上。我看到那寒光，散发出许久的岁月。寒光很浑厚，不像后来我见到的其他那些刀，浅薄的可以。不比较不知道浅薄。

那把刀，经过张水生的体温，依旧通体冰凉。

张水生说，这是我爸留下来的。

就是这一天，我知道了，张水生父亲是老红军。

张水生又说，我妈只要敢吵我，我就拿走这两把刀消失。

我说，那你妈不藏起来？

张水生说，我都能找到。

我说那你妈不给你气毁。

张水生说，不把人给气毁，还是男子汉大丈夫？

那时候孩子，到了十八，就是男人了。十五六，也冒充十七八，去做男人。现在的不同，现在到了二十八，还说自己是男孩。

十五岁的张水生，男人的功能在他身上全部显现。那一天那个翘眼女孩投入他的怀抱，他问座山雕，你家有人没？座山雕说没，他说走，去你家。

我过去从来没去过座山雕家，我只知道他住在那排平房。

当时郑三炮，小炉匠，座山雕我们已经汇合，我根本没想到那个女孩会出现。那个女孩是突然从一面墙后面跑出来的，她跑到郑三炮跟前，眼睛却一直看张水生。小炉匠轻薄了她一把，她也不躲，还笑。我看见郑三炮，明显的脸上露出不悦。

其实在当时，我所知晓的人里面，真正动刀的，还只有郑三炮一个。郑三炮的不悦，让小炉匠也不悦起来，但出于理亏，他很快不计较了，去跟座山雕说话。

后来我想，当时那个突发场面，张水生如狼似虎的抽出双刀，肯定被翘眼女孩看见了。

翘眼女孩一直看着张水生，眼睛里满含内容。张水生也看着她，也满含内容

张水生突然说，来，小妞，哥哥抱一下。

女孩说，你是谁哥哥，你是弟弟吧？你还想抱我，你看看你，这么多人，你也说得出口。

张水生说，让不让抱。

女孩说，抱就抱，还能把我吃啦？

女孩走过去，被张水生用力抱住，我想这个时候，他俩的肢体语言，已经互相告诉对方，他俩需要什么。于是张水生抱住女孩，去问小炉匠，你家有人没？

郑三炮脸色更加不悦，他问一句，你去他家干啥？

张水生哈哈笑了起来，用下巴一点女孩，你问她。

女孩就挣脱出来，脸庞兴奋得绯红，也不说话，把那个小辫子，用指头绕来绕去。

郑三炮真是懵懂，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我心里面，把那个女孩，骂了一百回。

到了座山雕家，座山雕拿出那把很长的独杆钥匙，拧了半天，门才打开。座山雕指着一个小黑屋说，那屋，那屋是我哥我俩睡。

座山雕的哥哥，是个非常老实的人，属于那种老实人，学习也不好，什么都不好，就是人老实。

张水生拉着那女孩进去了，很响的一声关了门。

郑三炮又问，他们去干啥？

小炉匠哈哈大笑，说了一句非常下流的话。

郑三炮的脸色骤变，我感觉要发生可怕的事情了，结果什么也没发生，郑三炮转身走了。

本来走了就走了，小炉匠节外生枝说一句，三炮，你不听一会？多过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