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知识!色身是舍宅,不可言归。
——《六祖坛经·忏悔品第六》
1.
三月一号凌晨,宏发公司老总司胖子打电话来,劈头盖脸地骂道:“刘建军,你这招釜底抽薪玩得够阴的!干这么缺德的勾当,小心出门让车撞死,宋子建这个混蛋呢,你让他亲自跟我说话!”
当时我正在“帝都”泡温泉,大厅里金碧辉煌,灯光璀璨,热气蒸腾,汩汩泉水涌起,烫得我浑身冒汗。宋子建正躺在德国进口的牛皮按摩椅上,一边浑身乱颤一边哼哼唧唧,杀猪般叫个不停。我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将电话扔到一边。
司胖子贼心不死,过了一会儿,发条短信过来,只有三个字:你等着!
司胖子指的当然是我在宏发挖宋子建这件事。宏发1999年成立,刚开始只有三间灌装车间,酿出的红酒臭气冲天,堆在院子里卖不出去。经过几年投机倒把,现在固定资产上千万,拥有三条法国进口的生产线,在东南沿海一带设有十几个办事处。司胖子是宏发公司总经理兼董事长,长得肥头大耳,方鼻阔口,满嘴黄板牙,人送绰号“被驴踢居士”,刚到中年头发掉了大半,脑门日渐光亮。此秃贼只有小学文化,却酷爱附庸风雅,给公司员工开会,讲话稿都是名言警句,天道酬勤人无横财不富兔子不吃窝边草之类。此贼虽然龌龊,却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宏发公司这两年发展得风调雨顺,好不容易有个七灾八难,关键时候总能遇上高人点化。
四年前,宏发公司一个四川绵阳的女业务员,跟司胖子乱搞男女关系,怀孕以后非要跟司胖子结婚,司胖子死活不同意,女业务员一气之下卷了80万现金逃跑,后来听说女业务员在山东德州被警方抓住,身上的钱一分没花,警方还在女业务员身上搜出了司胖子写给她的情书。
上个月在广东红酒博览会上,司胖子大言不惭地批漏国产红酒地方保护主义严重,许多企业主跟政府都是二奶关系,最后还牛逼轰轰地声称宏发的“丘比特”系列酒,味道纯美,色泽晶莹,堪与张裕王朝试比高。司胖子此举显然是指着和尚骂贼秃,惹得主办方对他十分不满。广东方面的负责人当场拍案而起,斥责司胖子满嘴喷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崽,是红酒业的败类,并当场要求司胖子立刻收拾东西滚蛋。我们拉开场子等着看丫怎么出丑,最后这件事竟然不了了之。
博览会后,宏发生产的“丘比特”红酒照样畅销不衰,一上市就垄断了几家大超市和各种夜场,销量扶摇直上,拉货的大车在厂门口排起长长的队伍,司机们喝着小酒连夜等候。司胖子的秃头和那张丑陋的大脸多次在当地报纸、电视上露面,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我暗中替他分析过,宏发公司能有现在的骄人成绩,一半以上归功于他的手下干将宋子建,与那秃胖子关系不大。宋子建前年刚刚经济学硕士毕业,被司胖子从人才市场搜刮得来,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又深知经营之道,乃是人中精华。司胖子封了个营销经理,月薪七千,还给上了三险一金。宋子建这小子也挺争气,在营销部制定了各种规章制度,从原料采购到生产销售应有尽有,还免费创作了宏发的企业之歌《宏发就是我们的家》。在他的打理下,部门员工上班时个个摩拳擦掌,下班后个个面带微笑,和谐得一塌糊涂,常年连个小偷都没有。
司胖子这条短信倒让我心里有些不安。这些年,我和司胖子相互出招拆招,虽然互有胜负,却深知其为人阴险狠毒,素以禽兽不如著称。因此表面上大家一团和气,见面之后称兄道弟,其实大家心知肚明,生意场上利如粪便,人若虫蝇,都为争一口食来,哪有什么真正的朋友。
去年秋天,司胖子背着我派人到卢隆县跟我的销售商谈判,条件丰厚,有赠品,有回扣,价格低得惊人,还答应免费送货。不过幸好那个姓冯的销售商是我的高中同学,宏发的人一到,立刻打电话给我,说司胖子想要阴我,让我小心提防。我心急如焚,开夜车赶到卢隆,斥重金请司胖子的谈判代表吃饭,又到花街柳巷找了两个本地有名的白骨精,跟代表玩了场燕双飞,搞得王八蛋浑身酸软,腿都抬不起来,最后还到我那领了三千块赏钱。那一战折腾了我8千多块,好在保住了卢隆,上个月我又安排该代表,替我从司胖子手中拿到一张3万的订单,好歹挽回些损失。
我动他枝叶,他必断我老根。如今我挖了司胖子的墙角,这混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不过老子既然敢挖尸掘墓,也就不怕天打雷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起手机拼了几个字:“问候令堂大人!”回过去了。想着这个秃驴半夜气得满脸酱紫色,啪啪拍其光头,顿足捶胸的场面,心情骤然舒畅。
回完短信,宋子建从按摩椅上下来,披着浴巾走过来问我:“刘总,这么晚了,回去吧,不然我女朋友该担心了!”
我心里冷冷笑了一下,心想,跟司胖子做了这么多年婊子,还在我面前装纯情。到“帝都”玩是你丫提议的,男人都是贪吃的猫,既然来到肉铺,焉有不尝腥臊之理。
“放心吧,”我说,“你刚到公司有些业务还需要熟悉。听说这里新来了一批新马泰姑娘,各个手段新奇,充满异域风情。咱们到楼上开开眼界,今晚好好放松一下。”
宋子建假意推托了几句说:“刘总,您这么客气,我刚来公司就让您破费。”
我也假戏真做说:“你是不是看不起老兄,怕我没钱结账?”
宋子建连忙顺水推舟,擦干了身子说:“谢谢刘总,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跟着我乖乖上楼了。
宋子建眼光不错,一眼看中了一个红裙姑娘,姑娘皮肤白嫩,模样俊俏,长相有几分像邱淑珍,一问出处,姑娘说自己家住吉隆坡附近,来中国留学,在经贸大学读国际贸易,果然是个正宗外国货。
我跟宋子建说:“原来是你的校友,师兄师妹不搞不对呀!”
宋子建定是久经风月,深知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没等我说完,迫不及待地搂着姑娘的纤纤细腰上楼了。
服务生怂恿我也顺便爽一把,并推荐一个泰国洋妞儿,说洋妞儿床上功夫十分了得,不下二十回合准能要人老命。我看了她一眼,长得还算可以,只是身材偏胖。我生平最烦胖子,看见洋妞儿胸前两驮肥肉,像是红烧猪肘子,心里立刻一阵厌烦,挥挥手说:“你们下去吧,我从来不做对不起老婆的事。”
洋妞狠狠地瞥了我一眼,流露出鄙夷的神情,晃着肥臀走了。
我一个人躺在大厅的床上,跟服务生要了包烟,那小子油头粉面,说话娘娘腔,临走还诡异地朝我裤裆看看,说不定是只雏鸭。
点上烟猛抽了两口,大厅的音箱里传来一阵靡靡之音:
就让雨把我的头发淋湿
就让风将我的泪吹干
反正你早已不在乎
反正你早已不在乎
突然间感到一阵失落,心像是被一根长线拴着,悬在半空中。酒是穿肠毒药,色是杀人尖刀。我想,今晚宋子建这样一个高材生算不算毁在了我的手里。
过了许久,宋子建满面春风地从包房出来,一边提裤子一边跟我表决心说:“刘总,从今往后我就是燕山的人了,为公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