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过了一天，狗拽终于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听说要搞土地承包的事，各家各户就都派了主心骨早早就到了，狗拽先是通过大家举手表决，百分之九十的家庭都愿意实行责任制，所以狗拽按照自己预先的安排，在当天就叫大家投票选出几个代表，因为以前的谷子在队里是有名的“疯狗”，见人叫咬的，所以四个代表里面其中就有他。在大家看来，选谷子这样的人做代表，凭着他的脾气个性，最起码可以做到公平、正义，叫大家放心，可是后来，也就是回家以后，谷子却退缩了，他给翠花说：“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他们都把我推到前面去得罪人，他们躲在后面安心得利，我看他们这是净想好事，我不干。”

本来，听说要分田分地了，翠花很高兴，她想了想这一年来麦红家的变化，知道自己的苦日子就要完了，再后来听说大家选谷子做代表，那就更加高兴了，她没有想谷子在大家的心目中是“疯狗”，在她看来，这是大家抬举谷子，最起码说明谷子是个一杆秤能扳平的人，可是现在听了谷子的话，她的气就来了，本来手都插到了和面盆里在和面了，这时候她抽出了手，用白花花的手指着谷子说：“你不看人家天娃啊，为了这事和狗拽当面吵来吵去的，社员们谁说了他的不是？我看你就是个扶不上墙的死狗，平日里在生产队干活，关不关你的事，你都要和别人争强好胜，胶嘴粘牙，现在到关键时候了，你倒缩了头，你想想，你不干，他不干，我们就这样坐在家里，我们吃什么，喝什么，莫不是等那麻雀乌鸦飞过拉你嘴里不成？”

谷子平时在家霸道，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今天看着翠花变脸失色，因为号不准她的脉，心下不由先怯了，所以语气也就没有往日的冲撞，只是解释：“平日里我和别人胶嘴粘牙，那是因为在生产队里，大家挣一样的工分，没有厉害牵连，可是你知道眼下是什么时候？十个手指头伸出来那还有个长短呢，我做代表，你想想，难免会有做的别人不可心的地方，分地的时候得罪张家，分牲口的时候又得罪李家，等着都分完了，他们都美了，我却成了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可图了个啥？”

翠花心里不高兴，所以就使劲地揉面，把面盆撞击地叮当响，听了谷子的话，她就停住了手，气呼呼地说：“我看你就是自私，你看啊，我们苦了多少年，现在好日子眼看就来了，怎么咱们就不能牺牲一点自己的利益？就算社员们会误会，我们也不怕，人常说‘日久见人心’，等着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了，谁还会一直记挂着那点不公道的事？再说了，你们做代表的，也不要有私心，把公平放在心底，身正不怕影子斜，可还怕个啥？”

谷子看翠花的样子还是怒气冲冲，感觉是不是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了，也就不说话，在心里寻思着，后来，他为了缓和气氛，就干笑着对翠花说：“行了，这事你也不要操心了，还是赶紧做饭吧，我饿的前胸都贴在后背上了。”

“饿死了活该，找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到时候想吃屎都没有人给你屙！”本来翠花生气着，所以不由自主说出了粗话，谁知道话一出口，自己也叫这粗话给逗笑了，她就急忙把嘴一抿，然后扭过了头。

“没有人屙我屙，只要有人吃。哈哈哈哈……”一句话，一阵爽朗的笑声，之后天娃就站在了谷子的屋里，说，“谷子哥，你现在在家里待遇也提高了啊，都吃上热乎乎的东西了！”

翠花一看是天娃来了，脸一红，笑骂：“死天娃，悄无声息地进来，把人吓死了。”说着，抽出面盆的手差点打到天娃的肩上。

谷子知道天娃听到了翠花的话，也觉得尴尬，赶忙起来，问天娃吃了喝了，几句闲话过后，天娃对谷子说：“明天我们就要开始工作了，我今天找你是想说说富贵那事……”

天娃话还没说完，翠花就接上了：“算了吧，我家谷子怕惹人，他不想干代表了，你还是另外找个人吧！”

天娃正要问原因，谷子接了话：“别听婆娘瞎说，你说你的话。”

听了谷子的话，翠花知道他接受了自己刚刚的话，所以也就放心了，只顾自己做饭去了。

天娃看看翠花出去，然后接了自己刚刚的话，说：“昨天开会我们也没见富贵和麦红的面，但是晚上我想了想，还是和他们见一次，问问他们愿意和大家一起分地不。”

“要是他们不愿意呢？”

“不愿意了我怕其他社员有意见，一来他的地离黑人井近，浇地方便，有那点优势，二来，他们的地或多或少，总和大家分的不一样，要是收了后再平均分配，这样大家就不会有意见了，你看我的想法对不？”

谷子想了想，说：“这也不是多大的事，我们几个代表一起去见见富贵，估计没有什么问题吧？”

“事情也不能想的简单了，我是这么想的，你和富贵关系还可以，你先去他家探探，看看他夫妻两个的意思，要是好办那啥也不说了，要是他们不同意，那我们再想个两全齐美的办法也不迟，要是现在我们一起去，我怕我们被动了，以后的工作不好做。”

谷子本来不想去，可是害怕再和翠花闹意见，就对天娃说：“那行，等着吃了午饭，我去富贵家看看，有什么困难我再找你。”

送走了天娃，谷子理直气壮地对翠花说：“你看看，我说的不假吧？这头一炮麻烦事就先叫我上了，要是因为这我惹下麦红，你就等着过不安生的日子吧！”

翠花一边将饭菜往桌子上端，一边说：“我看麦红也不是那胡搅蛮缠的人，就算是，她还能变成母老虎吃人不成？叫我说啊，你早点馕饱肚子快去吧，社员们都可是等着分地呢！”

谷子不再说话，急忙吃了饭，就来到了富贵的家。

这个时候富贵也才刚刚吃完了饭，坐在桌子边抽烟，看着麦红在逗着女儿变过玩。谷子象征性地逗了一下孩子，然后接了富贵给他的烟，点燃了，问麦红：“昨天队里开会，你们两个怎么没参加？”

麦红笑道：“我们现在是没娘的孩子了，谁也不管，哪里还有那资格？”

富贵话不多，但是看谷子无缘无故来找自己，知道是有事，就问他：“我听说你做了社员代表了，是不是找我们有事？”

“呵呵，也没事，只是你知道的，我们的关系也不错，因为现在全队的地都要分了，所以我来想了解一下你的想法。”谷子感觉口里好像塞了一块糖，说话很不利索。

“我们有什么想法？你是不知道啊？我们的地早就自己种了，大家分不分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谷子就把天娃的话说了一遍，然后对富贵说：“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几个代表担心到时候社员不满意，到时候吵的乱哄哄的，只怕谁都没有个好。”

“按说当时给我的地你也知道，是不够成的，现在重新要分，我自然满意，可是那地现在我们种了一年了，化肥下的比队里的多，庄稼的长势也好，怎么好和队里现在的地相比？队里的地都是社员们瞎捣鼓的，下肥料的时候偷奸耍滑，都撒到了地头，地中间连个肥料面面都不见，地头的庄稼烧死了，地心的都饿死了，你说怎么和我的地比？怎么到现在了，又要收回我的地？”富贵显然不满意谷子的话，所以一急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听了富贵的话，谷子感觉脸上挂不住，再想劝他几句，可是不知道怎么说，就闷闷地坐着抽烟，场面很是尴尬。

看看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麦红就起来把孩子塞到富贵的怀里，然后看着谷子，说：“按说富贵的话也没错，我们费了多大的劲才把地收拾顺溜了，现在忽然要收回去，多少是有点不合理，但是我想，实行责任制这么大的事，咋着也不能因为我们放弃了，这样吧，你回去告诉几个社员代表，我麦红不会给大家制造麻烦，大家想怎么分就怎么分，想怎么收就怎么收，我没意见。”

本来富贵还想着叫队里给自己一点补偿，可是看着麦红那风风火火的样子，话就没敢说出口，直到看着谷子离开了家，他才对着麦红牢骚：“你太痛快了，他队里多少不给我们一点补偿？”

麦红笑道：“说你老实啊就是老实，只能看到指头尖上那点东西，你想想，我们这么一点小损失，换取了全体社员都实行了责任制，然后我们牲口也有了，农具也有了，我们劳动还会是以前那么艰难了？用不了一年，那地在我们手里还不是肥嘟嘟的一块好地？”

富贵看看麦红说的在理，也不计较了，想抱着变过出去，临走的时候回了一句：“都是你有理！”说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