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罗夫人弥留之际，她还有一个心愿未了，就是她还记挂着当年那个留在棉兰的小伙计陈九四。其实在罗夫人当初决定举家回国前，本来是希望带着陈九四一起走的。可因为一来那时候他和在台湾的亲属刚刚取得了联系，二来又实在舍不得离开长兴号，因此罗夫人倒也并未强人所难，只是希望他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祖宗，更不要忘记自己是一个中国人，并在临走之前，亲口给他改了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名字——陈唐山 ！”

罗丹话音未落，一旁的陈唐山已经摇晃着站起身来，他沙哑了声音颤抖着问道：

“你，你是单伢子？！——”

罗丹慢慢转过头来，望着此刻早已经满脸泪水的陈唐山，一面竭力抑制住心底剧烈翻涌的情感，一面努力平静地回答道：

“我现在叫罗丹。”

陈唐山此刻早已是老泪纵横。他浑身颤抖，脚步踉跄地走上前，突然猛地一把拉住了罗丹的手。罗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跟着陈唐山走出客厅，顺着蜿蜒曲折的走廊，一直走进了里边一间昏暗狭窄的房间。

一进到房间，尽管光线昏暗，可罗丹还是一眼看到了房间墙壁上，正中悬挂着两张黑白色的人物照片。

罗丹愣愣地看着照片上父亲和母亲栩栩如生的面孔，一时间心头上百感交集，眼前更是骤然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不想就在此时，陈唐山却冲着墙上的照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罗丹的喉头一阵哽咽：“九四哥——”

“单伢子——”在狭小幽闭的房间里，陈唐山苍老悲凉的声调怆然而起，“几十年来，九四从来不敢忘记老掌柜和老夫人的大恩大德！”

陈唐山说罢匍匐在地，痛哭失声。

见到此情此景，罗丹再也忍耐不住，在紧随着陈唐山跪倒在父母遗像前的同时，罗丹只觉得自己鼻子一酸，积蓄已久的一腔热泪，也终于在此刻夺眶而出。

（第七章完）

第 八 章

冤家路窄

1

两个人在重新燃香焚纸，郑重地祭拜了一番罗丹的父母之后，罗丹和陈唐山激动的情绪这才渐渐平伏了下来。回到客厅重新落座之后，两个人迫不及待地各自讲述起了分离之后的经历。

在当年罗丹随家人返回国内以后，陈唐山却并未回台湾投亲靠友，而是一个人留在了棉兰。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罗家当年曾经失去的产业不但逐渐得到了恢复，甚至还发展壮大了许多。而陈唐山在听到罗丹母亲病逝以后，姐弟几个人在国内都能够学有所成自食其力，尤其罗丹那两个当教师的两个姐姐，如今都过着儿孙绕膝，平静淡泊的退休生活时，陈唐山则更是不免有一番唏嘘感慨。

在听到罗丹讲述自己创立海亚摩托车集团的经历时，陈唐山忽然插话道：

“单伢子，我知道你和老掌柜一样，不管身在何处，但是内心都有着一种很强烈的家国情怀。可是你应该也清楚，现在印尼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你还是应该回到棉兰来继承祖业，虽然长兴号已经不在了，可当年那些被人敲诈掠夺走的矿山和橡胶园，如今都已经被我重新收了回来，这可都是罗家祖辈几代人付出的血汗啊！”

“九四哥，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罗丹有些吃惊地望着陈唐山。

“当年母亲带我们回国的时候，我就知道罗家早已经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了，这些年所有的成就应该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和罗家早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听了罗丹的话，陈唐山不禁又有些动情：

“单伢子，千万不能这么说。如果没有老掌柜夫妇俩，当年的我就是个人见人欺的小乞丐，恐怕连命都没有了。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设法打听你们的消息，就是希望有机会能够亲手把这些产业重新交还给罗家人——”

“九四哥，”罗丹敛容正色道，“到今天你还没有忘了我父母，其实这就足够了。如果他们在天有灵，一定也会非常欣慰的！至于继承祖业一说，你千万不要再提了。这一次我来找你，一来是见一下故人；二来，真的就是只想让你帮我找到那个内地来的女孩儿——”

陈唐山点点头，随即却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不过假如她真的和那个叫祖马的年轻人在一起的话，恐怕你是很难见到她了——”

“这话怎么讲？！”罗丹不禁大吃了一惊。

“刚才有些情况我隐瞒了你——”陈唐山有些歉意地看了一眼罗丹，“其实，这个名叫哈达尼•祖玛的年轻人身份非常特殊。如果我了解的情况不错的话，他很可能就是大名鼎鼎的贾德尼•阿里汉的私生子——这个名字你可能没听过，不过在印尼，他可是个家喻户晓的大人物，甚至比印尼总统和议长还有名。你听说过‘GAM’这个名称吗——”

罗丹皱了皱眉：“是‘自由亚齐运动’吗？！”

“对，就是这个一直在和印尼政府进行武装对抗的分离主义组织。自从印尼‘二战’后独立以来，双方之间在亚齐省的暴力冲突从来就没有消停过。不过最终还是印尼政府占了上风，前几年，亚齐省已经通过直选产生了地方政府，而‘GAM’的实力和影响也受到了很大的削弱和打击。不过少数教旨主义者还是武装占据了几个小岛，继续给印尼政府制造一些小麻烦，而其中影响最大的一支游击队的首领，就是这个自封为‘亚齐苏丹’的贾德尼•阿里汉。”

罗丹还是有些奇怪：“可是以现在的国际局势和印尼政府军的实力看，彻底铲除这些分离分子并非什么难事啊——”

陈唐山微笑道：“单伢子，你听说过‘挟匪自重’这句老话吗？！现在的‘GAM’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军事上都成不了什么气候了，但印尼政府却可以以此作由头，一来可以争取国际上的同情和援助，二来又抱上了美国人的大腿，成为了华盛顿联合反恐阵线的一员，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

“我明白了，”罗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个贾德尼•阿里汉现在躲在什么地方？”

“在亚齐省西南面印度洋上的一座小岛；当地人都叫它魔鬼岛，离这里至少有几百海里。”

听到这里，罗丹的心不由得沉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这对恋人真的在一起的话，他们很可能已经转移到了那座小岛上？可是距离那么远，难道他们是长了翅膀飞过去的不成？！”

陈唐山又笑了：“据我所知，不光是亚齐省，单单棉兰本地就有很多人是自由亚齐组织的内线，他们通过贿赂军方上层和海上缉私警卫队，想方设法地为岛上的游击队输送武器弹药和各种战略物资，以从中攫取暴利——”

听到这里，罗丹忽然心里一动，忍不住脱口问道：

“九四哥，棉兰这里有一个叫桑尼的人，你听说过吗——”

“你是说保罗•桑托索?!”

陈唐山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睁圆了眼睛瞪着罗丹，吃惊得脸都白了。

2

“你认识他？”罗丹好奇地问道。

“他是本地黑帮犯罪集团的头子，几乎棉兰所有的人都认识他，我自然也不例外。”

“那么，他也有可能是游击队的内线吗？”

“这不好说。不过这个亡命徒一贯的心狠手黑，为了钱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千万不要和它有任何牵连。”

“没有，只是我到棉兰之后，有人给我介绍他，说是可以和他做生意。”

“千万不要，他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王。”

“这样的人，当地警方怎么会视而不见呢？”罗丹有些纳闷。

“丨警丨察？”陈唐山不禁哑然失笑，“据我所知，棉兰丨警丨察局里起码有一半人都是他的马仔，另外他和军方也有关系。要知道印尼虽然是个穆斯林国家，可这里的腐败横行完全超乎一般人的想象。”

罗丹沉默了下来，看来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单伢子，”陈唐山踌躇了片刻，仔细斟酌着问道，“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罗丹回过神来，轻松地微笑道。

“我想你一定知道一些许泽民的身份，可是我和他只是一般的朋友，你放心，我和他之间并没有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