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是一个当地埃米尔族的印度人，看见站在路中间一身狼藉的罗丹吓了一大跳。在罗丹一连串的90度鞠躬和满嘴的“哈依，哈依”下，年轻的印度司机终于明白，自己遇到的并不是劫匪，而是一个迷了路，摩托车又偏巧坏掉了的日本游客。又经过几句简单的当地词汇和一番并不复杂的手势比划，当罗丹清楚地表明只要他能送自己回棉兰市，自己就把这辆八成新的丰田摩托车拱手相赠的时候，年轻的印度司机简直欣喜若狂，不但盛情邀请罗丹上车，甚至还把自己私藏的一瓶印度烧酒作为回报送给了罗丹。
当罗丹一路辗转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午夜时分了。
眼看快到酒店，罗丹在一个小弄堂附近下了货车。他一边冲着逐渐远去，兀自有些恋恋不舍的司机不断鞠躬高喊着“撒由那拉”，一边趁人不注意，打开那瓶烧酒喝了几口之后，把剩下的酒全撒在了自己衣服的前襟上。
当他带着满身酒气，晃晃荡荡地走进了下榻酒店大门的时候，却有些吃惊地发现大厅里不但围满了人，而且简直如同集市一样地热闹喧哗。
罗丹看了一会儿才看清楚，原来那些下午和他同机抵达棉兰，从国内来的那一批“白老会”旅游团的阿公阿婆们，碰巧也和他同住在这一家酒店。
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此刻这些老人家本该早就上床休息的时候，可他们却全都站在大厅里，正围成一圈，大声聒噪着在群起攻击一个人。
而那个处在众人漩涡包围中心，无处可逃的倒霉蛋儿，罗丹偏巧也认识。她正是那个下午在机场，和罗丹闹了一场不愉快插曲的长腿漂亮女导游。
罗丹听不清楚那些阿公阿婆们七嘴八舌在吵什么，不过好在他多少懂一点闽南语，隐约听见好像是和众人对印方旅行社接待饮食住宿的标准不满有关。
此时宾馆大厅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那些阿公阿婆们虽然义愤填膺，但却团结一心，声势极其浩大，而人群包围中的那个漂亮女孩儿则显得疲惫不堪，不但早没了下午教训罗丹时的盛气凌人，而且眼中似乎还泫然有泪，真有些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眼见得众位老人家斗志越来越旺盛，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此时心理早已濒临崩溃边缘的女孩儿终于承受不了这种重负，只听她突然大喊一声，趁着众人一愣神的功夫，女孩儿已经快速冲出了包围圈，不想她正要成功地冲出大门，却一头狠狠地撞在了正站在门口的罗丹身上。
罗丹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女孩却“婴宁”一声，痛苦地弯下了腰去！
罗丹见状也不由得心生恻隐，正想出手相搀，可眼角的余光却募然瞥见，下午那个接待自己和桑尼的酒店领班正疾步向自己跑过来。
罗丹看在眼里，立刻异常响亮地打了一个酒嗝，一边厄斜了眼神，一边满脸涎笑地对面前的女孩儿说道：
“小，小妹妹，这样的良辰美景，你，你怎么不开心啊——”
脸色苍白的女孩儿勉强直起腰来，虽然满脸的泪痕，可是看见了罗丹却依旧是分外的眼红，不禁把胸中所有的恼恨和委屈全化作一句拼力的嘶吼道：
“大陆鬼，去死吧！”
女孩儿骂完，猛地一把推开了罗丹，几步便冲出了宾馆的大门。罗丹猝不及防，一推之下竟有些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便栽倒在了刚好跑过来的领班怀里，可嘴里却依旧硬着舌头嘻笑道：
“你，你别生气嘛，再陪我喝一杯好不好，我，给你唱歌——”
领班一边勉强陪笑应和着，一边厌恶地架着脚步踉跄的罗丹向电梯口走去，不想罗丹却当真哑着嗓子，拿腔拿调地唱了起来：
“我只要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
听着罗丹刺耳的歌声，领班身上的汗毛几乎都要竖起来。正不知这种折磨还要忍耐多久，不想刚进了电梯，罗丹却再无声响，竟然一头栽在身材瘦小的领班怀里，自顾打起了响亮的鼾声……
第 七 章
故园情殇
1
在经历了一夜的酣睡之后，当罗丹第二天一早在洒满阳光的房间里清醒过来的时候，时钟已经指向了十点钟。不过他却并没有急着马上起身，而是躺在宾馆宽敞舒适的大床上，重新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那一场异常危险又奇特的经历。
毫无疑问，昨天晚上自己的行为实在有点过于冒险了，即便过去了一夜，可罗丹现在想起来仍旧不免心有余悸。不过自己倒是有了很多收获，起码现在他知道了那个外表神秘的桑尼，竟然是一个身份特殊，而又如此穷凶极恶的危险人物。
可是从昨晚一直到现在，在罗丹清醒的时候，他全部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于飞。
尽管事实上罗丹早已经离开了海亚集团，可是多年的从商经历告诉他，作为私营企业驻外的商业代表，有的时候迫于经营和业绩的压力，在尽力保护公司形象和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偶尔涉足于诸如走私这样非常规的商业活动，其实倒也并非十恶不赦，至少也是情有可原的。
尤其是像印尼这样一个经济落后，又腐败横行的国家里。
可是于飞的所作所为不但触犯了当地的法律，而且裹挟在当地的黑帮参与走私军火，不但是在给海亚集团抹黑，更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
到底是什么驱使于飞如此铤而走险呢？！
罗丹想不出来，不过他知道，自己应该很快就会知道答案的。昨天桑尼临走的时候说，今天下午他会和于飞一起来酒店。也许自己可以试着找机会和于飞私下里单独聊聊。这样的话，他心里所有的谜团就都会迎刃而解了。
但是在此之前，他实在还有着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想到这里，罗丹咕噜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在卫生间简单冲洗了一番之后，罗丹围着浴巾回到房间。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中午的十一点了，罗丹知道，这是印尼当地人刚刚开始一天生活的时候。他拿起了床头的话筒，拨出了一个早已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片刻之后，话筒里传出来一个苍老的男人声音：
“喂，你找谁？”
“请问，您是印华商会的陈唐山陈会长吗——”罗丹平静地问道。
“我就是。你是——”
“我叫罗丹，是昨天刚从中国大陆来棉兰的，老家那边有一个人委托我找您帮帮忙，谈一笔生意。”
“谁——”
“许则民。”
听到罗丹说出的名字，电话那头明显地顿了一下。片刻之后，对方十分简洁地回应道：“十二点半，老唐人街的印华商会。”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阵“嘀、嘀”的盲音，可是过了好半天，罗丹却依旧握着话筒一动不动，他眯起眼睛，隔着整座房间望向对面窗外那大片刺眼的阳光和湛蓝的天空，不觉间竟有些怔怔地发起呆来。
2
陈唐山，祖籍台湾花莲，是棉兰现任“印华贸易商会”的会长，其生意遍及印尼全境及东南亚各地，尤其在棉兰的华人圈里，他更是一个手眼通天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就是罗丹在出国前，许则民向他介绍的联系人——陈唐山的简单情况。
许则民告诉他，若想尽快打听到张若萍的下落，通过陈唐山无疑是最好的捷径。不过许则民同时还提到，陈唐山为人圆滑世故，并无明确的政治信仰，虽然近些年来和国内有比较多的经贸往来，在国内一些侨乡的公益和教育投资方面也颇多建树，不过由于他在印尼经商多年且早已加入印尼国籍，因此实际上他和印尼方面的军情机构早有关联，甚至和台湾方面也有关系。
关于陈唐山的情况，许则民并没有介绍太多，不过罗丹早已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弦外音，这个陈唐山骨子里，实际上就是一个首鼠两端又唯利是图的情报掮客。
这样的人，罗丹当然知道该怎样应付。
看看离约定的时间还早，罗丹在酒店简单吃了点早餐，又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衣服才走出房间。在酒店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后，便直奔老唐人街的所在地——棉兰标志性的“克斯旺商业广场”。
在棉兰当地的华人中间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先有克斯旺，后有棉兰市。”浸透着无数华人先辈们勤劳血汗和辛酸历史的克斯旺大街，虽然历史上几经沉浮，但是一直到今天都是棉兰市的经济中心和繁华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