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丹完全丧失掉了全部的信心和神智，他机械地拖着枪，几乎是踉踉跄跄着走出了房门，甚至全然没有注意到，边防站派来接应他的许则民，还有其他两名全副武装的战友正谨慎地警戒在院子里。

此刻的罗丹早已是耳聋目盲。

一走出房门，满脸泪水的他完全是下意识地抬起枪口，迎着头顶漫天飞舞的雪花，把一整匣子丨弹丨疯狂地射向了头顶昏黑莫辨的苍穹。

伴随着抖动的枪口不断喷射出来的火焰和巨大回响，罗丹狰狞扭曲的脸上涕泪纵横。既而从他的喉咙深处，骤然发出了一长串如同濒死的野兽一样凄烈惨痛的嘶喊和哀嚎……

第二章

不速之客

1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一转眼，时间像流水一样匆匆而逝，而这个世界也是沧海桑田，到处都发生了许多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日新月异，这一切对于坐落在华北内陆群山深处的石崖村，以及石崖村的村民们来说，却仿佛和他们平静的生活毫不相关。

这里的人们依旧保持着一贯与世无争的传统，也尽力维系着自己简单朴素的生活模式和理想。

就像他们的祖辈们千百年来所经历和恪守的一样。

可是这一天的晌午时分，一辆格外豪华扎眼，挂着北京牌照的“陆虎”越野吉普车，却突然穿透了山峦之间的九曲回肠，开进了平静如水的石崖村。

由于这些天正值春耕大忙，男人们大都在自家的农田里分身乏术，因此村里只剩下少数老弱妇孺在麦场上闲谝聊天。随着吉普车缓缓停靠在了麦场边上，村民们惊讶地看着从车中跳下来一个身着便装，英姿飒爽的年轻人。

年轻人大概有二十岁左右，身手矫健，眉清目朗，举手投足间更是透着一股子逼人的英气。一下车，他就开始急切地向人们打听着一个名字。

这名字听起来很陌生，村里人大都茫然地摇着头。可年轻人却并不死心，他从衣兜里又掏出一本印刷精美的《财富》杂志，把杂志封面上一幅中年男人尊贵不凡，又气宇轩昂的照片给大家看。

山里人本来没有追随富贵和时尚潮流的习惯，可不想人们看到了年轻人手里的照片后，却立刻大声爆发出一阵欢笑，既而争相把手指指向了村后依傍的石崖山上。

年轻人还没醒过神来，而此时独自坐在车里的一个中年男人却不由得眼睛一亮。

即便吉普车车窗上贴着深色的挡光薄膜，他还是一眼看见了山坡上那漫山遍野，排列有序的一大片葡萄树。而在满山苍翠的掩映下，山顶上隐约有一座灰色的石头房子，此刻正冒出一缕淡淡的炊烟，袅袅直上。

中年男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摇下窗子高声叫回了年轻人。威武的“陆虎”立刻重新发动了起来，顺着崎岖不平的村路，向着山脚方向一路疾驰驶去。

2

今天一大早，十里八乡最好的老果树把式,同时担任石崖村村主任多年的李四满就撂下了自家的农活不干，带着老婆云霞和村里几个年轻精壮的后生上了山。

他们是应山上果园的主人齐泰邀请，去帮忙给园子里那几百棵正抽芽的葡萄树剪枝追肥的。

齐泰并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老住户，实际上，他是大约两年前才来到石崖村的。

一开始，村民们带着本能的戒心，冷漠而又远距离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村里的男女老少，甚至包括最爱交际的李四满都没有认同和接纳这个外表普通，特立独行又沉默寡言的外乡人。

一直到亲眼看见这个外来人，几乎完全凭着一己之力，愣是起早贪黑地在原本寸草不生的石崖山上开垦出了一大片荒地。

而更让村民意想不到的是，在独自种上了成片齐腰高的葡萄树苗和各种作物之后，他居然还用石头在山顶给自己垒就了一所房子。

山里人的性子直，他们敬重一切老成踏实，肯埋头苦干的汉子。

慢慢地，村民们抑制不住好奇，渐渐和齐泰开始有了些接触。大家这才发现，这个外表不苟言笑，处事低调的拓荒者，非但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性格古怪，相反却颇为豪爽风趣。

而且他对待所有人的态度，永远都是那样的谦逊和蔼，甚至就连村里那些淘气得冒烟的孩子们也不例外。

很快，村里的孩子们就都喜欢围绕着他转了。

因为在他的果园里，孩子们不但可以任意玩耍疯闹，而且更诱人的是，齐泰的衣兜里永远都装着许多好吃的“白兔”奶糖。

连村民们都觉得好笑，像齐泰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像个孩子似的贪嘴爱吃糖。

可是不管怎样，那些原本对他怀有戒心的村民们，却发现自己开始渐渐喜欢上这个外表其貌不扬，却老成稳重的外乡人了。

与此同时，齐泰也和村民们相处得越来越融洽。

每当他的葡萄园有活计需要帮忙，村民们往往都是一呼百应。而齐泰也是一如既往的慷慨，他不但会付给每一个帮忙者丰厚的报酬，而且在忙完农活之后，他也通常会留住大家饱餐一顿作为犒劳。

就像今天一大早，齐泰在请来村民帮忙的同时，也特意请四满媳妇云霞在山外买回来一只刚屠宰好的羊。刚过晌午，当大家终于忙完了果园里的活计，一路簇拥着齐泰和李四满回到石屋的时候，云霞早已经在石屋门前的空场上摆好了两张桌子，桌子上满满两大盆香气扑鼻的手扒羊肉，简直让人看上去就忍不住垂涎欲滴。

起早忙碌了一上午的年轻后生们早已饥肠辘辘，他们迫不及待地洗罢了手脸，围着齐泰和李四满坐下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便风卷残云，吃得不亦乐乎。而李四满更是在众人的怂恿下，不顾云霞的劝阻和白眼，硬要和齐泰再比一下酒量。

李四满的酒量从前在石崖村一向是没有对手的。可是自从齐泰搬到这里以后，李四满几次和他拼酒，却没有一次能占得了上风。

可就在大家酒酣耳热，都在兴头上的时候，齐泰却忽然放下了酒杯，愣愣地望着山下的方向，甚至还微微皱起了眉头。

所有人都有些纳闷，可当他们顺着齐泰眼神的方向望过去，也不觉在心底都暗自吃了一惊。

3

只见山脚下，那辆刚刚造访过石崖村的“陆虎”，此刻正威风凛凛地向山顶方向开上来。

让李四满和众村民们感到吃惊的，其实倒并不是这种在山村难得一见的越野吉普车，而是通往山顶的果园其实只有一条铺着细碎石子的羊肠小道。平常别说是四个轱辘的汽车，就连摩托车都很难上得山来。

可这辆“陆虎”的驾驶者却似乎在存心卖弄，体形庞大的车子小心翼翼地走着“之”字路线，随着地面不断的坑洼起伏，狼伉笨重的越野车一会儿垂头向下，一会儿又仰首向天，简直叫人看得心惊肉跳。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车子，几乎每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好一会儿，这辆庞然大物终于上得山来，稳稳地停在了果园前面的一道石梁前。随着车子熄了火，刚才那个小伙子戴着一副墨镜再次跳下车来，一纵身便跃上了石梁，他一边向众人大步走过来，一边朗声动问道：

“老乡，打听一下，这里有没有个叫罗丹的人？”

这陌生的名字和年轻人略显唐突冒失的做派一样，让众人不由得都有些面面相觑。稍稍迟疑了片刻，李四满仗着几分酒劲和自己的身份，站起来大声回应道：

“我叫李四满，是石崖村的村主任，你有什么事？！”

“我不找村主任——”年轻人摘下墨镜，脸上挂着阳光一样灿烂骄傲的微笑，可言语间却毫不掩饰地显露出了一丝戏谑和调侃的味道。

“我只找罗丹！”

山里人好面子，再加上年轻人语气里的骄纵和傲慢，不但登时让李四满有些挂不住脸面，也明显激怒了在场的其他人。

眼见得来者不善，几个刚喝了不少酒的年轻后生早已按捺不住，他们不顾四满媳妇的吆喝阻拦，在血气方刚的四满儿子大虎的带领下，纷纷随手抄起农具家什站起身，一窝蜂地拥上前，把年轻人团团围在了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