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在每个星期天的清早，连最勤劳的燕子都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就盛装徒步十几里地去边防站的大门外等待罗丹。同时，她也会在每天放学后，特意绕道去边防站巡逻队伍必经的路上翘首盼望。

而在知道罗丹有纪律，绝不会收下她精心准备的各种礼物之后，她甚至还改变了自己的策略。

她开始尝试着给罗丹写信。

起初只是一张小纸片，上面会歪歪扭扭地写着她的名字和问候的话语。既而信上的内容越来越多，除了她的兴趣爱好，还有她在学校里的故事和每天的经历，甚至还有她的各种不会跟其他人分享的小秘密。

而在字里行间，也越来越直白地袒露着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所特有的，那种宛如夏日阳光一般炽烈的浪漫情怀。

只是对这一切，罗丹的回应则显得平淡理智，甚至有些过于陈腐和拘泥。

即便是他偶尔给阿依古丽的回信，里边不是故做长者般的谆谆教导，就是千篇一律的善意曲解和鼓励。

可是随着阿依古丽的信笺越来越频繁，浓郁的情感也越来越不加掩饰的时候，终于有一天，罗丹不再给阿依古丽回信了。

既而，他甚至被上级破格允许，开始不用再参加边防站日常的巡逻任务了。

就算是星期天阿依古丽再来边防站找他，他也选择了避而不见。

他天真地以为，只有采取这样的方式，才能在不伤害这个单纯少女自尊心的前提下，摆脱掉自己所面临的压力和窘境，同时也才能让阿依古丽那一颗躁动炽热的心渐渐冷却理智下来。

罗丹还是太年轻了。

那一年，他也只有十八岁而已。

在此之前，他的人生还根本没有过任何恋爱的体验。同时他也根本不了解，对于一个视忠贞远重于生命的维吾尔族少女来说，她对待爱情的方式除了锲而不舍之外，心中还有着一个沿袭久远的古老信念——

至死不渝。

（待续）

第一章

往事如烟（中）

1

北雁南飞，收获的季节终于到了。

金色的秋天，历来是全体维吾尔族人共同的节日。达坂村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几乎每一座葡萄架下都是硕果累累，紫如水晶，红如玛瑙，绿如碧玉，就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格外诱人的甜醉气息。

最近这几天，阿依古丽更是比村里的任何人都要兴高采烈，她的一颗心简直像是快活的小鸟一样奔腾欲飞。

因为县城中学的舞蹈队即将担负一个光荣的任务——国庆节期间，要去塔什合拉边防站进行慰问演出。

而阿依古丽之所以会成为达坂村，甚至是整个塔什合拉山谷最大的骄傲，除了她宛如天山上盛开的雪莲花一样娇艳美丽的容颜之外，还因为她一直是县城中学舞蹈队不折不扣的象征和灵魂。

因此在得知即将去边防站演出的那一刻起，阿依古丽那种发自心底的巨大快慰，简直就像是百折千回的溪水，终于汇聚折转成了飞腾直下的瀑布一样。

那是一种无比的自由和开阔，更是一种宣泄的激越和纵情。

因为这一次，罗丹终于避无可避。

而这一次，她也终于可以昂首走入罗丹的世界，去直接叩响心上人那扇隐藏封闭的心门。

只可惜，阿依古丽做梦也想不到，她所有的期盼最终还是无情地化为了泡影。

其实在踏进边防站大门的那一刻，在听到迎接的部队首长不经意地说起来，站里有几名战士因为执行任务外出，遗憾地无法观看舞蹈队精彩的演出时，阿依古丽的心理就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兆。

而在演出开始后，躲在舞台后面仔细张望的阿依古丽终于彻底灰了心。

在简易舞台下面席地而坐的那些同样年轻的面孔里，果然没有那双黑亮深情的眸子，更没有那一张自己牵肠挂肚，日思夜想的英俊脸庞。

那一刻，阿依古丽真的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伤害。

她一个人躲在后台的角落里，不停地抹着伤心的眼泪，一直到最后她上场。

在战士们雷鸣般的掌声里，阿依古丽强打精神走上了布置简陋的舞台。尽管热烈的旋律已经响起多时，可阿依古丽却如同泥雕木塑一般呆立在舞台的中央，一任脸上绝望委屈的泪水恣意流淌。

原本热烈欢快的气氛渐渐变得紧张起来，而学校带队老师脸上的表情也由凝重变为铁青，甚至就连乐队也不得不停止了演奏。

可就在这个时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直呆呆伫立在舞台上的阿依古丽突然开始疯狂地旋转了起来。

她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就仿佛是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一样。

她头上成串密匝的辫子，身上飘曳艳丽的花裙，脚上艳丽的小羊皮靴子，甚至就连颈间佩带的精美饰物，此刻无不随着她的身影飞速旋转个不停，仿佛化为了一束七彩迷幻的光影，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原本紧张的空气终于变得重新活跃起来，舞台下年轻的战士们涨红了脸，拼命地拍着巴掌。气氛转眼间达到了高丨潮丨，可是有经验的带队老师却已经看出了巨大的危险，就在他正要起身制止阿依古丽疯狂的举动时，意外的一幕突然发生了。

随着众人发出一片惊呼，阿依古丽终于失去了平衡，在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舞台上的同时，她的右脚脚踝也随之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那一瞬间，阿依古丽喘作一团，泪如雨下。

她甚至根本体会不到断裂的脚踝处那锥心般的痛楚，而是把先前在心底拼命隐藏压抑的所有气恼，失落，绝望，委屈，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怨恨，此时此刻全都一股脑地汇聚在一起，彻底地爆发了出来。

阿依古丽径自伏在舞台上嚎啕大哭，哭得震天动地。

众人正要涌上前去搀扶她，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异常矫健的绿色身影，惊鸿一般地飞掠上舞台，俯下身来，用颤抖的双手轻轻捧起了少女梨花带雨的脸颊……

2

这一来，阿依古丽却哭得更欢了。

她一边无比欢畅地哭着，一边竭力腾出一只手，从脖颈上一把扯下了那个花费了自己无数个夜晚，以及无数的心血才精心缝制出来的定情香囊，努力举到了同样泪眼晶莹，神情憔悴的罗丹眼前。

那一刻，所有在场的人都呆住了，就连时空都彷佛陷入了停顿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台下战友们热切的注视下，在带队老师愕然的眼神里，以及部队首长刻意回避的目光中，罗丹终于缓慢，却异常坚决地接过了那枚艳丽的香囊。

那一刻，阿依古丽依旧涕泪纵横，却终于笑靥如花。

在舞台上下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热烈掌声和巨大的欢呼声里，她甚至有着一种强烈的眩晕的感觉。

因为此刻，罗丹已经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终于得偿所愿，再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一双臂膀的温柔和强壮。

她真觉得自己简直要一头坠进幸福的深渊里去了。

可阿依古丽却依旧努力硬撑着，她还想再仔细体会一下这种巨大的失望之后，却代之以更为巨大，磅礴，简直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来的美妙滋味。

直到罗丹在她的耳边简短清晰地说出了两个字之后，阿依古丽却终于再也撑不住了，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就直接在罗丹的怀里醉了过去。

那两个字是——

两年。

两年以后，她中学毕业，同时也是罗丹复员转业的日子。

两年的时间并不算长。

可无论是罗丹还是阿依古丽都没有料到，他们不但没有等到两年后的重逢，甚至还不到几个月的时间，迎接他们的竟然就是最后的永诀。

3

那一年的冬天，塔什合拉山谷的雪下得特别的大，通讯中断，道路封决，牧民的牲畜更是被冻死无数。

可和暴风雪所带来的天灾相比，更加让人心惊肉跳的，却是笼罩在塔什合拉山谷上空的那一片恐怖的阴霾。

由于受到境外敌对势力的支持和怂恿，极少数分离主义分子竭力挑动民族和宗教矛盾，在新疆自治区各地不断制造了各种恐怖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