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车左转右绕,大约行进了二十多公里远,总算摆脱了这片魔鬼设下的路障,沙漠开阔起来,但眼前又被一座石龙一样的山脉挡住了。山脉光秃秃的,全是裸露的花岗岩,车是很难开上去的。一行人从车上下来,四处寻找着可突破的路径,但让我们失望了,如果不发挥我们原始手脚的力量,我们是无法飞跃这道天险的……这时,山岭上传来一声鸟鸣,是阿骨打,它站在山顶上,在招唤着我们。郅华骂道,妈的,你倒轻巧,把你的动脉借给我们。阿古打突然改变了叫声,发出了一声“阿骨骨——”的声音,似乎在嘲笑着我们。
我说,我们把车放在车里,登上山岗再说。
当我们手脚用力,登到山岗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石山后面竟然掩藏着一座村寨。这是一座不大的村子,约有四、五十户人家,它们的房子因形造势的点缀在山坡下面,看来这地方不缺石头,房子、围墙全是石头垒就的,还有阡陌交通的道路,也铺着光滑的石头,除了房子,还有树,一些蓊郁的树木,参差在房子和房子之间,村子下首,还有一汪碧水,一平方公里的方圆,再远处,突兀出一座圆形的土山……以我多年考古的经验,我发现这座土山占据了最好的风水,被后面的这座石头山呈环抱状抱住……郅华感叹道,真是一座世外桃园啊。彭昆却有些不解,这里四外都没有路,他们是怎样生活的呢?我说下去就知道了。
我们选择了一处缓坡,走进了村子。
村子人丁不是很旺,也可能是大人们都下田去了,街上只有几个老头老太太,还有一些小孩子,我们的突然出现,这些老少村民们对我们与其说好奇,不如说是恐怖,我们连着向他们打了几声招呼,但并没有人回答我们,有个老太太,还急忙用一种特别的语言叫住孙子,让他回家……有两个老头,我们认为他们可能见多识广,上前问了半天,两个老头一脸茫然,这时,一个老头站起来,急忙向村子外面走去。黄亮咕哝道,他不会是去叫人来打我们吧。我们往村子下首走着,遇到的一些人都是这种情况,没有人回答我们的任何问题。
我们来到了那谭碧水前,半个多月的奔波,除了我们自带的水,我们连一条河流都没有看过,看到碧水,有种特别的亲切之感。夏丽赶紧俯下身,掬起水开始洗手洗脸了,神鹰海东青也一头扎进水中,扑打着翅膀洗澡了,水里游着几只鸭子,看见海东青好像并不惧怕,没有惊慌逃蹿,反而呱呱叫着宣示主权了……就在这时,那位急忙走开的老头又领来一个老头儿。
被领来的老头儿远远的,就冲我们点头微笑,做出友好的表示。
我迎上老头,向他问好,老头回答,你也好。
老头很热情,他说他是外来户,住在前面的古庙中。他叫花子金,是汉人。这个村子的人说不明白是啥族的,多年前有人来帮他们办了户口,写成汉族,可他们一句汉话不会说,他们说的也不是蒙古语,他们这个村子叫吐尔基村,村民们说他们说的是吐尔基语,也就是本村语言。这个村子自己自足,主要靠养羊生活,也种一些粮食,但不多,主要是谷子和玉米……这个村子南面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往外面,但走到最近的一个市镇,也需要半个月的路程,村民们一年也去个一两次,主要是用羊皮换些日用品。
听花子金老汉介绍完本村的情况,我说想找一个住处的地方,告诉他,我们是省里来的考古队。花子金老汉道,村子里三年五年的也不来一回外人,来了,就住在他的庙里。
花子金把我们领到了他的大庙。
庙很大,也是用石头砌的,四周垒着很高的石头墙,里面用石头修建了一座石头大房,没有文字,从外面看不出是一座佛教还是道教的庙,更不像基督或伊斯兰的教堂,走进里面,却发现庙里只供着一位女萨满,女萨满是用紫坛木雕的,和真人一样大小,头上的萨满帽,腰间的萨满裙,手中的萨满鼓,又全是实物,而最让人惊奇的还是女萨满面的眼睛,一看就是黑色猫眼金钢石镶嵌的……看到此,我们这些考古通不由互相看了一眼,就凭女萨满的这两只眼睛,换座小城是不成问题的。
当我们知道了颇此心里的想法后,不由再次去注视萨满的眼睛,突然发现,萨满的眼睛也在注视着我们,我换了一个角度,发现女萨满的眼睛还在注视着我,不由心里有些发悸……这时,花子金老汉招呼我们,说我们可以在大庙的旁殿休息。旁殿是大庙旁边的一套石头房子,有四五个房间,有门,没有窗子,房顶露着一个窟窿,能看见天空,可以照明,从下面架设的灶台看,这个窟窿还担当着烟囱的作用……房里除了灶台之外,每个屋里还有一个石头大炕,上面光洁锃亮,让人联想到金庸小说中用来炼功的北海寒玉床。花子金睡的房间也如此,只不过他架了一个石头床,上面铺着羊皮,房间里多了几样灶具。花子金说,羊皮有的是,一会儿他给我们找来。我把我们一组人分了一下房间,夏丽一个人睡,我和阿力玛纯阳一个个房间,黄亮和双喜一个房间,郅华和彭昆一个房间……房间是分好了,但我们的东西还在车上,我向花子金打听去山后的道路,他说路是没有,可以翻过山去,如果开车要绕几十公里,从南面才能来到这里,我请他带路,并说要给他钱,花子金老汉听到钱,笑了,道,我们这里不用钱。但还是主动带着双喜和黄亮去找车……
看到花子金他们走了,彭昆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呢?
我摇摇头。
郅华道,操他爹的,我看咱们也别找什么尼玛墓了,把这个萨满塑像运走,够咱们所有人活个两三辈子了。
我说你可别打这个主意,这东西在这里摆放看来有年代了,她能放住,就说明有她能放住的理由。
郅华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咱们要是真搬,那老头一做法,还不把咱们全消灭了。
黄昏时分,黄亮和双喜把两人把车开了回来,一下车,花子金老汉就乐哈哈的道,这东西真厉害,我敢说,三套大骡子车也跑不过它。
花子金要招待我们吃晚饭,我说,你如果有米帮我们煮些饭就行了,菜我们车里有。
花子金老汉道,我们这里只有小米,一会儿我去村里取一只羊来。
看来,花子金老汉在吐尔基村很有权威。
花子金老汉舀了一盆小米,放在灶上的石头锅里,看我们围着他看稀奇,道,过去我也用铁锅,但用这石头锅煮饭更好,做多少饭从来不糊锅。
花子金老汉把灶义点上火,告诉我帮着他架些柴,他乐哈哈的去村里取羊了。
也许这里真是很少有外人来的关系,花子金老汉看到我们,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样热情。
从大庙到村里有三里路,不久,花子金老汉回来了,带回了一只已经剥完皮的羊,还领回一个中年矫个子男人,花子金介绍说,这个男人叫乌斯汉,是叶尔基村的村长,是吐尔基村最有学问的人,好多人家的石头锅都是他给做的。我和乌斯汉握手,乌斯汉有些不太习惯,勉强还是把手伸出来,果然是石匠,他的手比石头还硬。乌斯汉也不懂汉语,花子金老汉帮他翻译,乌斯汉的意思是,欢迎我们到吐尔基村,需要什么,我们可以跟他要。我向他表示感谢。
花子金把羊分割成几大块,煮在了另一个石头大锅里。
我让双喜取出了几瓶酒,又取了几个罐头打开,请乌斯汉和我们一同共进晚餐。
席间,我问花子金,怎么一个人来到了吐尔基村呢?
花子金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是和他父亲一起来的。那是1960年,全国都在挨饿,他们河南滑县饿死了很多人,他的妹妹和母亲都饿死了,为了活命,他就和父亲逃荒,听说北边生活好,他就和父亲一直向北走,靠要饭度日,他姓金,他父亲被大家叫成金花子,他父亲也怕丢了家乡的人,真名也就不要了,他看父亲叫成金花子,他索性把名字改成了花子金。那时,全国还到处抓盲流,后来,他们连村庄都不敢去了,一直向北走,后来,当他们快要饿死在沙漠边缘时,被吐尔基村的人发现,把他们父子俩带到了村里,不仅给他们吃的,还让他们在大庙里住,村里人一直供养着他们,几年前,他父亲去世了,这里就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