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巷子的深处就是她家,她带着我认了下路,示意我进去坐坐。
我记住了门口有棵大梧桐,告诉她不进了。然后看见梧桐下有块光滑的石板,我扫掉了上面的落叶。“要不在这坐坐吧?咱们再聊聊!”
她点点头大大方方的坐在了我的边上,顺便把凉鞋脱了垫在脚下。
只见她白胖的脚趾上分别涂满了不同颜色的指甲油,大拇指头最大,依次排下,到了小脚趾只有黄豆大小,整个脚丫像手掌一样绷紧张开,十分可爱!
她知道我在偷看,还很得意地跟我解释。“上,上……上高中时学,学……学校的厕……厕所很脏,把……把脚丫子都泡,泡……泡,泡烂了,一有太阳,女,女……女生都跑出去晒,晒……晒脚丫,而且要把脚……脚趾张开晒,不然没,没……没效果,久而久……之就习,习……习惯了。”
我点上一支饭后烟。“你一定很孝顺!”
“为……为什么?”
我指着她的二拇指笑。“二拇指头长,不孝顺娘!你看,你二拇指头比大拇指头短,也就是说你大拇指头比你二拇指头长,所以你肯定是泛滥的那种孝顺。”
“你,你……你就编。”她先是浅笑,随后黯然。“我……我娘她……她不在了。”
我想起律令说过他老爹是病死的,他老妈是因为没钱给他爹看病,偷偷出去踩三轮给车撞死的……我真后悔自己的没水平,差一点就狠狠抽了自己两嘴巴,再一看她,她好像又回复到了先前的样子,伤心随之而来,又随之而去了!
我双手放在石板上,石板上刻有字,沿着比划摸下去,发现一行五字,一共六行,我摸出一个字念一个字,全诗为:“亭亭南轩外,贞干修且直。广叶结青阴,繁华连素色。天资韵雅性,不愧知音识。”
她给我解释:“这首诗叫《梧桐》,是我和哥哥小时候一起刻上去的。”
我看果然是两种笔迹,一个秀气的楷字应该是阿香的,另一个像脚丫子写的绝对是律令的!
南唐后主李煜有《相见欢》词曰: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知秋一叶!梧桐自古就是悲秋之物,种在这没爹没妈又等于没哥的孩子门前,又使我倍感凄凉!但我还是违心的感慨了一下。“这棵梧桐长的真好!”
她瞥了我一眼。“门,门……门前偏种梧……梧桐树,落,落……落尽秋,秋……秋叶不见花。这……这有什……什么好的?”
“这是你写的吧?”
她耷拉着小脑袋,显得很没有精神!“随……随口吟的。”
门前偏种梧桐树,落尽秋叶不见花!她想见什么花?少年不识愁滋味,她又何来这许多的悲凉?
我忍不住帮她改了改。“早春根发枝与叶,最美何尝又是花?”
她咦了一声,怔怔的看着我。“你,你……你写的?”
我含笑而答,尽显名士风流。“也是随口吟的。”
“早……早春根发枝……枝与叶,最……最终何……何尝不,不……不为花!到,到……到了最……最后还不是为,为了花……花开得那一刹那?”
“既然一刹那,就是短暂的。”
“短,短……短暂的美丽就……就足够了,既美……美丽又长……长久,我,我……我想只有钻……钻石了!”
钻石是定情用的,我吃饱了撑得没话说。“是吗?等我有钱了,送你一颗。”
她双颊绯红。“那……那可不敢……敢要。”
“我听你哥说你是学文的?”
“汉,汉……汉语言文学。”一片树叶落在了她的脚边,她捡起看着,眼波流动,欲言又止,接着小灵通就响了,听完电话她告诉我说她要回学校去!
我纳闷。“不是没课了?还回去干什么?”
她拍拍背上的大包。“就,就……就是下课了才,才忙,今……今天有个……个同学过,过……过生日。”
我打开她背上背的那个夸张的大包,看里面都是些橡皮筋、创可贴,袜子、毛巾、香皂、洗头水,刀子、叉子、蜡烛、明信片甚至卫生巾……最下面还有一个未充气的火车头足球。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一酸。“那你快去吧!”
她朝我伸伸舌头。“那……那我走……走了?”
我陪她出了巷口,见她一步三回头的跳上了公共汽车,还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本来是想给她点钱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钱攥在手里就是拿不出去,好像在她面前谈钱就是一种亵渎,宁可看她奔波,像是在浑浊的社会中完成某种圣洁的仪式……
我拿起电话打给张悼茂问:“你以前的结巴是怎么好的?”
“好像突然有一天自己就好了,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我挂了电话,望着苍天直叹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