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太阳从窗户斜照进来，照得小小的屋子暖堂堂的。屋子里没人说话，只有水龙头哗啦哗啦的响着。看着圆圆的身影和黑虎舒坦的表情，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融融的感觉。我觉得此时此刻，这里不是监狱，我也不是犯人。我也学着黑虎的样子，轻轻地靠在椅子背墙上，眯缝起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或许是因为有圆圆在的原因，我和黑虎，不约而同都没有抽烟。

圆圆收拾完毕，见我还坐在椅子上，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屋子太小，她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有点尴尬地望了黑虎，黑虎笑了笑，站起来凑到圆圆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我看见圆圆仿佛有些生气地嘟起小嘴巴，看了看我，抓起黑虎的大手在他手上画着什么。黑虎皱了皱眉头，把圆圆搂在怀里，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圆圆有些害羞地点点头，顺从地走过去躺在床上，侧着身子小猫似地蜷起来，闭上眼睛。黑虎轻轻走到床边坐下，脱下自己的棉号服给她盖在身上，大手哄孩子睡觉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一阵，估计着圆圆睡着了，黑虎才转过身，轻轻拉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我，小声对我说：“老高，上次你托我照顾的女监的那个犯人，我托人接见她去了。东西给她了，这是她给你的一封信。”

我才想起那个红雨的事情来。这一阵子闷头干活，这事儿忘得死死的。

我接过信封看了看，拿在手里，笑着小声问：“虎哥，这信怎么进来的？”

黑虎也笑了：“人都能进来，一张纸还能进不来？”

我点点头，低头看了看信封，没说话。

沉默了一小会，还是黑虎先开口：“老高，这阵子，你心里怎么想我，我知道。”

我用力摇了摇头：“没嘛，自己没混好。”

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黑虎又开口：“老高，今年多大了？”

“过三张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

“也是一个人？”

“不一个人怎么样？”我笑了，“找一个，好生个小劳改犯？我这辈子就是光棍命！”

黑虎也笑：“走江湖的，十个九个光棍命。得胜哥三十六结的婚算早的了。我也一直一个人，这么多年闯荡，跟着我的女人一大把，可只有圆圆，乐意跟着我进来。”黑虎的表情黯淡了下来。

我点点头，望了望床上圆圆。孩子一样的小脸，睡得很香甜，很踏实。我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虎哥，我多嘴问一句，圆圆为嘛来这儿，不是有同丨居丨接见么？”我没敢把话说得太明白。

“我进来之前，我给她钱安排她出国，可她拿着钱死活不走，自己跑来住在监狱外面的招待所里，就为离我近。每个月的两次接见，次次申请办同丨居丨，我都不好意思了。骂也骂不走，打也打不走……”黑虎的声音有些沙哑，“今天是我三十八岁生日，头几个月接见的时候，她就哭，说就是死，也要进来给我做顿饭吃。”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黑虎继续说道：“我不敢去求苏丹红，怕那小子不地道欺负她。我花钱买下来给中队包活的那个公司，让我的人在公司里当跟单，带着她进来。我跟老朱一样，这么多年都在外地混，回本市，认得的人不多。买公司，是二铁子的人在外面牵的线；这屋子，是我让老朱让出来给我的。没老朱他们帮忙，她也来不了。妈的，这顿羊肉吃的，几十万进去了！”

黑虎没说一句解释的话，我心里的疙瘩却全解开了。从我动手对付老铁，到黑虎压制傻巴谦让老朱，都是为了今天。冲着圆圆，我不怨他。

我抬起了头：“虎哥，过去的事儿，过去就算了。我就求您一句，从此以后，无论如何，让圆圆回家住着，这是劳改队！”

黑虎无奈地摇摇头：“我也不是不知道，可……她非说我今年三十八了，这次一定要给我怀个孩子才走，让我出去就有个家。唉，女人的心思，琢磨不透！”黑虎说不下去了。

又是一阵沉默。我装作揉鼻子，顺手抹了抹眼睛。我用力抽了抽鼻子，没话找话地问：“虎哥，圆圆是不是怪我在这人碍事儿？刚才怎么一直不说话？”

黑虎抬头瞪了我一眼：“她能听，可说不了话。她是哑巴！”

我后悔得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看我没有别的意思，黑虎才继续说道：“老高，以往的事儿，算是我对不住你。刚才傻巴看见圆圆，就已经知道了。今天让你来，就是为了把话说明白。我不会让你白忙活。我跟老朱和二亮都说过了，等这批毛衣运走之后，你的定量就分下去，不用再摸活。另外，外面那个跟单叫二鹏，跟傻巴一样，是我过命的弟兄。你缺嘛，让他给你带，以后每个月，他给你卡上打钱。”

“虎哥，用不着。”我诚恳地说，“我只图踏实服刑，别的嘛也不求！”

黑虎钦佩地看了我一眼：“老高，打进来，我就看出你不是凡人。能交上你这么个朋友，算是我没白来一趟。钱你必得拿着，你连着打了傻巴，又赢了老铁他们俩，在七大已经名声在外了。听说别的中队有几个好手儿，也要来会会你。中队里我说了算，别的中队和大队，我未必管得住。你手里有点钱，遇到为难的事儿，请个客喝顿酒，事情好过去。”

看出黑虎的诚意，我点了点头：“虎哥，那我就谢谢您。不过定量我就不分了，踏实干活，别人也少找寻我一些。”

黑虎想了想，点点头：“也好，你下去糊弄糊弄活儿，反正公司是我的，定量就是个数儿。你先出去跟二鹏聊两句，别走远，跟傻巴一块守着门口。”

黑虎的口气平淡，我却明白，从今以后，我就和傻巴一样，是黑虎的这一边的了。不用问，这也是黑虎和老朱谈出来的结果。

临出门时，黑虎追着我身后说句：“老高，顶你当协勤的那个孙国明不是善茬儿，你小心点儿。还有，傻巴，你以后多帮帮他。”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回头又说：“虎哥，不是我多嘴。冲着圆圆，您别再折腾了，好好忍两年，早点出去过日子。”

黑虎没说话，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