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奸”拿了个小盆，盛了点酱豆腐，夹了几块火腿肠子和松花，端在一边和小崽子一起盛饭吃去了。自我进来，强`奸一直一声不吭，俩眼发直。

老朱谨慎，让打鹰子喊几个人在号筒和黑虎的号子门口放哨。守在黑虎门口的，一个是的胖子，一个是杨光。我看见胖子还那样，杨光的左眼却青了。鹰子还真是爆脾气爱动手，就是有点不知轻重，脸上带伤容易叫帽花看出来。

黑虎招呼大伙落了座。我自觉地坐在下手，靠着马回回。

酒真好！这是快一年喝上的第一口酒。头一口进嘴里，感觉像喝一口硫酸，满嘴烧得发烫。半眯着眼，把酒含了一小会儿，让舌头和腮帮子多体会一会烧的感觉。慢慢吞下去，一股子热劲儿带着酒香从里往外窜，呛得我打了个酒嗝。

好酒！再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干了。

鹰子年轻个大饭量大，几下就把一只鸡腿和半盆子驴板肠消灭了，酒没怎么碰。老茂儿和狗子已经开始划拳，马回子不吃狗肉和驴肉，火腿也不碰，就喝酒，聊天，吃了几块松花。二亮酒量不大烟瘾大，在旁边一根接一根地冒烟，活赛个烟筒。傻巴和黑虎倒是稳稳当当吃喝，偶尔和老朱客气几句。

我闷着头吃着，眼睛瞟着这几位，知道黑虎肯定有话说。

果然，酒过三巡，黑虎大手在桌子上一摆：“哥几个。”

满座逐渐停了吃喝，等着黑虎的话。

黑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蒲扇似的手掌擦了擦嘴，才慢慢说：“哥几个，兄弟我今天摆酒，两个意思。一个替老高和我这傻兄弟打个和，你们俩这事儿，今后就算完了。以后都是混刑期熬日子，谁别为难谁，你看哪，老高？”

我赶紧端起酒杯：“虎哥，您这话见外了，我是新收，在里面就听几个大哥的，傻哥，上次的事儿，兄弟我不对，今天我干了，您随意，我借虎哥的酒给您赔个礼！”

傻巴也赶紧端起酒杯：“洪哥，嘛也别提了啊，今后嘛事儿没有，都干了！”

看着我们俩干了杯中酒，黑虎又端起酒杯开了口：“第二个事儿，就是我想给鹰子还有朱哥陪个不是。我刚来半年不到，可让我傻兄弟抢了鹰子的组长，来鹰子，哥哥给你认个错！”

鹰子倒慌了手脚：“虎哥，虎哥！这叫嘛话呢，不，我这意思说，您这话见外了。”

老朱给鹰子使了个眼神，示意鹰子闭嘴，自己端起酒杯来：“虎哥，兄弟我爱说实话，都是混劳改，混的都是舒服，谁有能耐谁往好里混，这没嘛。”

“嗯，对，实话。”黑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和老朱，鹰子都碰了杯，“再干一个！”

黑虎的茶碗一个足装三两酒，几句话的时间连干两个，往少说也有半斤白酒，果然是海量！

黑虎干了杯中酒，放下茶碗。

“哥几个，今天我也说实话。我的案子哥几个都知道，我无所谓，来这里面就想熬日子，可我这傻哥们……”黑虎说着看了傻巴一眼，傻巴低下头不说话，“这傻哥们在外面跟着我，这次我前脚让帽花抓起来，后脚傻巴就把给帽花通风报信抓我的人挑了手筋和脚筋，跟我一块进来。冲他这份义气，我不能亏待弟兄。明人不说暗话，劳改队里面，论减刑，除了杂务就是组长、号长。我可以不减刑，我傻兄弟不能不减刑。就为了让他少呆两年，我给苏`丹`红递了话，让他撸了鹰子推傻巴。今天我交个底，弟兄们谁有嘛事儿都能找我，可我傻兄弟这个组长，只要我不走，他就不能动！”

“虎哥……”傻巴抬起头，眼圈有点红。

“闭嘴闭嘴！”黑虎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傻巴，“大老爷们，不怕人笑话了都！”

半天没言语的老朱开了腔：“虎哥，今天您把话撂在这儿，我也不能藏着掖着。老高这次的事儿，是我背后鼓捣的，没辙！今天有您这句话，以后，傻兄弟就是我兄弟，不给他面儿就是跟我老朱过不去，都端起来都端起来，敬我虎哥和傻兄弟一杯！”

我，狗子，鹰子，二亮，老茂儿，马回回都端起了酒杯：

“冲虎哥这份义气，干了！”

人怕见面，树怕剥皮。话说开了，这酒也喝得更亲热。直沽高梁已经喝了有十多袋了，哥几个都有点高了，黑虎还张罗着让强奸开酒。傻巴和鹰子已经喝得搂一块了，比亲哥们还亲。

酒酣耳热，黑虎一把脱了号服，露出一身豹子一样的肌肉和一身纹身：胸口团龙，背后纹的居然是吕布！如今年轻的混混都未必知道这纹吕布是嘛意思了。

“嘿，吕布勇，关羽忠，胸口团龙重弟兄。好活！”马回回赞叹一句。

“嘿！马回子还是你识货！妈的个B的，现在年轻出来混的，什么夜叉，什么金鱼分水都往身上上！上次这傻B洗澡，”鹰子脸上带着得意劲儿，说着话一指站在门口的杨光，“居然后背纹个观音，操，当时让我砸了一顿。那玩意能上后背吗！”

“操，你是看杨光后背，别是看杨光屁股吧？哈哈哈哈！”二亮说话比鹰子还没顾忌没分寸。

“胸口纹龙，屁眼纹佛，JB刻的是花骨朵。”出来混的身上纹嘛都有讲究，老茂儿看来也是个老混混。

黑虎酒劲往上壮，话也开始多起来：“CAO，讲混混，哪儿比天津卫规矩多？可惜现在没人讲究了。妈的，有时候看见外面小孩混的，身上刻的花里胡哨，他妈刻个光屁股娘们儿的都有，妈的要搁过去不让人砸劈了！”

“现在讲究左青龙右白虎，胸口纹骷髅。”鹰子年轻，对现在街面上的东西懂得比黑虎还多点儿。

“嘿，还骷髅哪！”傻巴也拉开了话匣子，“也别说，现在手艺好的也少了。刻个龙跟皮皮虾赛的，刻个虎跟猫赛的，就冲这活，他们也配叫混混儿！”

“皮皮虾玩弹球！”狗子说的是市里道上的老笑话：一个刚出道的小混混儿身上上二戏珠龙，让一群老混混儿砸了个半死之后认栽，承认自己上的是皮皮虾玩弹球。

“妈的，现在混混儿不凭能耐字号，老讲究没人要喽！”黑虎话里带着点失落。

“虎哥，得胜哥上的嘛活儿？”提起得胜，鹰子一脸崇拜。

“得胜哥胸口是正脸龙，懂吗？那叫龙王，不是混得最牛B、人人都佩服的，你要上人家老师傅不给你上！背后是关羽。上关羽最讲究，必须是骑马带刀胡子飘，刀把从左肩起，胡子一直甩到右肩膀上，这叫忠义两肩（兼）！当年市里谁不知道！”老茂儿卖弄自己的学问，这老小子知道的还真不少。

连一直话不多的老朱都放下杯子挑起大拇哥：“纯爷们，这才叫混混！”

黑虎突然斜过眼睛看看我：“老高，你身上上的嘛活？”

“洪哥身上也有活，亮亮让我们看看！”傻巴兴奋得直嚷。

我笑了：“我哪有资格上活？不信咱脱了看，除了屁股上有看守所坐出来的疥之外嘛也没有！”

“蒙谁呀，老高，你肯定拿高锰酸钾混鸽子血纹的，那东西不喝酒不露，喝酒少了也不露，对吧？”老茂儿得意自己的见识。

我死活不承认身上有活，大伙一阵子起哄之后，也就算了。

话不知怎么从文身扯到了“强`奸”和小崽子的案子上。

“小崽子几个？”黑虎问。

“八个，刚过了俩。小孩没经验，其实就是拧开一家门儿想进去。没想到屋里有人，俩口子把小崽子差点没打死。小孩儿挨不住还手了，结果算抢劫。妈了个逼的，人家孩子进城干活，饭馆里面刷碗，累个臭死一个月三百都不给人家，孩子不偷干嘛？”老朱的话里不无同情。

“偷轻抢重，沾花要命，小孩儿不懂事哦！”黑虎感慨地点点头。

“虎哥，‘强`奸’真是……”我一直挺好奇“强奸”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