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醒民多次阻止欧春雨去找史魁武，让他忍耐、等待，这事要从上到下。

张醒民让欧春雨研究“11·11”银行抢劫案。开始欧春雨不耐烦，案件资料读到第二遍时，他嚼出味道了，潜意识里，他把这个案子也算在史魁武身上了。欧春雨觉得，花洲只有史魁武才能办这个事，他手下的饶九，跟银行案录象里的开枪者十分相似，高瘦高瘦。

只有当仇恨从他心里暂时走出，他才会否认自己：史魁武是不需要抢银行的。

史魁武怎么需要去抢银行呢？

欧春雨基本像是张醒民的新秘书，刑侦支队的人密切关注这个不知来历的新丨警丨察。

不久后，支队传开，欧春雨以前是卧底，暴露了，女朋友被黑社会**。

同事们有讶异，有叹息，也有看热闹的。

欧春雨之前简直没跟丨警丨察打过什么交道，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很想朝什么人开枪，却不知道该朝谁开。

张醒民及时发现了这一倾向，他通知召开刑侦支队大会，任何人不得缺席。

开会了，主席台上，只坐了欧春雨一个人。包括马军舰、金启明、张醒民等等在内，全部坐下面，听众席。

会短得令人怀疑是否开过会，其过程如下：

所有人都按时到了，张醒民站起，转身，向各副局长敬礼，各副局长还礼落座。马军舰向张醒民点头。张醒民面对台下所有人，突然大喝：全体起立！！！张醒民转身面向主席台，继续喝：欢迎战友欧春雨归队！！敬礼！！！欧春雨呆了。全场静默。欧春雨总算想起来要还礼。张醒民然后喝：散会！！！

张醒民跟欧春雨多次讨论“11·11”银行抢劫案，欧春雨把两个持猎丨枪丨歹徒的身形刻在了脑子里。

张醒民：春雨，你跟支队其他任何刑警都不同，我对你有期待。

欧春雨：张支，我心里很矛盾。

张醒民：我明白，但是我不主张你去找心理医生，有事跟我说。

欧春雨：是！

张醒民：对你，我就有一条————冷静！

欧春雨：是！

128

两千零一年的春天，周玉妹到底没有捱过去。

冬天枯睡的柳树是又卷出了新芽，鹭鸟换去陈羽，再次翔集花江边上。

周玉妹死了。

从进入花洲保温瓶厂到下岗，她一辈子就干过一件工作，把烧好冷却的瓶胆装进热水瓶外壳。她嫁给了本厂老实忠厚又有点脾气的工人花云，怀第一个孩子时，胎死腹中，第二个孩子就是花学农，孩子下来后，夫妻俩又喜又悲，喜的是有儿子了，悲的是医生说她多半不能再生育了。花学农是周玉妹一生唯一的成果。儿子考不上重点高中，她不失望，儿子考不上大学，她不失望，儿子抢劫坐牢，她失望不绝望，儿子的女朋友孙小琴怀孕，更给了她莫大的希望，但是，当她看到儿子用枪对准他自己的头时，周玉妹知道，绝望终于来了。

周玉妹死于绝望。

古国强、赵平、郑威、罗五跟在花学农和花家一众亲戚后面，送别了老人，都在墓前磕了头。

事情都处理完，花学农让所有人先走，他要再坐会儿。

他想起了童年的冬天、母亲编织的毛线手套，他想起了从学校回到家、桌上颜色分明的饭菜，他想起了跟人打架破皮、母亲给他擦红药水时粗壮的手臂，他想起了坐在囚车上、母亲跟在后边跑摔倒的瞬间，他想起了自己枪顶住脑袋、母亲那空空如也的眼睛。

母亲跟儿子，该怎么说呢？

花学农：妈，您安心在这里，旁边就是我爸。妈，别的学农是没办法给你办到了，花家的根，一定会留下！！妈，我走了。

129

花洲市委书记方瑞汉，历来被视为能吏，花洲建设日新月异，更佐证了这一观点。

可是，花洲的治安越来越为省内官场所诟病。每年春天的“两会”，是方瑞汉难熬的日子。两千零一年的“两会”，方瑞汉再次被人大代表们问到：花洲什么时候才能破案。省委省政府的高官都看着他。方瑞汉硬着头皮答复：应该说，花洲除了经济建设，在社会治安上也是投入了比较大的财力，当然，代表们提出的问题是到位的，目前，我们也在采取相应措施，前一段，我们更换了花洲市公丨安丨局的负责人，政法队伍的教育整顿也同时在进行。对于群众比较关心的几个大案，花洲的公丨安丨民警一直在积极地工作，相信会给代表们和广大群众一个满意的答复。

代表们提问归提问，当然不会有人不识趣地去真正质疑一个市委书记。可问题在于，很难有一个官员愿意听到一次哪怕善意的质疑，更别说被摆在省里的“两会”上，即相当于在全省被公示了。

方瑞汉从省城回到花洲，市委的公务员们都知道得小心翼翼，千万别犯到他手里。

陶代国第一个上门安慰，不管用，他就涎着脸，硬拖方瑞汉出去散心。车在花洲的街道乱转，没人吭声，突然陶代国的电话响了：魏老板？我跟方书记在一起。对！方瑞汉刚从省里开会回来，比较疲劳。你有地方能给书记解除疲劳？清静的地方？盲人按摩师？那太好了！

陶代国：方书记，魏喜子想请您去他在花洲县的农庄休息休息，您看？

方瑞汉：什么农庄？

陶代国：在乡下，周围种了些花花草草，环境很好，我去过，那些瞎子的按摩手艺也确实不错。

方瑞汉：那地方安全吗？

陶代国：这您放心，魏喜子肯定安排好了。

方瑞汉：现在是————八点半，好，看看去。

陶代国马上给魏喜子打电话。

魏喜子马上急调相关人员，三辆奔驰，向白房子赌场后面的隐约小楼狂奔。

到了地方，方瑞汉给秘书小戴打了个电话：我在花洲县有点儿事，你马上赶到花洲县委，在那里等我电话。

转头问陶代国：就是这里？

陶代国：是，很僻静吧？魏喜子他们迎出来了。

魏喜子：方书记，您来啦！哎呀，请请请。

院子里散满彪形大汉，方瑞汉从来不拿正眼看这些人。

方瑞汉被让到小楼二楼，花学农也曾经呆过的那间茶室。

方瑞汉：小魏，我说，安全保障，并不是院子里站些人就可以了。这不是更引人注意吗？

魏喜子：书记说得是，这里比较偏，本来我是说人多点好。

方瑞汉：下次不要搞这么大动静，你看你路边停那么多车。

魏喜子：是是，书记说得是。要不，书记先喝茶？喝了茶洗个澡，我让那些按摩师准备好。

方瑞汉：来的路上，小陶跟我说，那些盲人的技术不错？

魏喜子：这您放心，马上就知道了。

茶喝了，澡洗了，方瑞汉被带到中间房间，两个盲人早等着了，于是按摩。

手艺确实不错。按着按着，方瑞汉消除了连日会议的疲劳和恼怒，竟慢慢睡着了。

茶室里，魏喜子拼命吸烟，他苦苦思索，难以决断。

烟蒂慢慢增加，看着监视器里睡着的市委书记方瑞汉，魏喜子有点迷茫。

方瑞汉突然翻了个身。

魏喜子突然决定赌一铺。

朦胧中，方瑞汉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似乎浴巾被人抽走，他便叫：小戴。很快反应过来，小戴并没有跟着他，就基本清醒了：你们————

床上，方瑞汉身边，左右各跪一个女人，披着浴巾；左边的素手纤细，拿着方瑞汉的浴巾；右边的纤细素手，兼莺声燕语：老板，盲人师傅已经走了，现在轮到我们来给你按摩。左边的声音稍尖些：老板，我们的技术不比他们差。

方瑞汉摇摇头，更加清醒一些，昏黄的灯光下，他看见：

肌肤胜雪、吹弹得破。

跟市委大院里那个方太太的质量实在不大一样。

魏喜子紧张地盯着监视器。

方瑞汉摇头的时候，他甚至碰翻了手边的茶杯。

接下来，魏喜子看见两个女的很快把那男的弄硬了，入港后，一阵阵非人似兽的声音把从耳机冲出，把他的耳膜都刺痛了。

魏喜子摘下耳机，关了监视器。

他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