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要求读书阿虎遭拒

赌气出走养子离家

1

两天后，阿虎在家里吃晚饭，闷着头，而且吃得很少。

宋太太问：“阿虎，你不舒服吗？”

宋家两口已经接受王恭礼的建议，不但允许人家称呼‘阿虎’，而且自己也主动叫起‘阿虎’来了。

宋开远说：“阿虎啊，您接手阿妈打理茶坊后，茶坊马上就有起色，现在‘文昌茶坊’已经成为华人社区一块品牌了。但您是不是为此太累了？如果太累，您就休息几天，我，或者你阿妈再过去照应几天也是可以的啊，反正来日方长嘛。”

宋太太说：“哦，对了，阿虎，寒假很快又到了，要不——您在假期里约上王海蔓，你们俩一起到市内各处走一走，好好看一看波士顿的风光……”

宋开远插话：“对！但不要仅仅局限在波士顿，可以到纽约、华盛顿、费城、西雅图、甚至到腹地的芝加哥去看看嘛，年轻人有共同话题，可以尽情去碰撞碰撞……”

阿虎摇摇头，在略作斟酌一下，终于很认真地开口：“阿爸，阿虎有一个要求，不知道当不当讲？”

宋开远爽脆地答应：“当然可以讲呀，有什么要求您都尽管说来。您也逐渐长大了，快成小伙子了，需要买什么东西，或者想添置什么用品，您都可以提出来——其实我早就许诺过，您平时如果需要用钱，完全可以先从茶坊的收银台里拿，只需记个数就行了。说到底呢，以后这一切，还不都统统都属于您的？”

“谢谢阿爸。但阿虎不需要太多的钱，阿虎现在只想去读书，上学去读书。”

阿虎要求读书？这实在太出乎宋开远的意料之外。他一听之下，不免有些惊愕，但，宋开远并不想马上表态，而是先示意宋太太走开。

听到阿虎的要求，宋太太却好像在意料之中。她本能地想说阿虎几句，但刚要开口，却看到宋开远朝她瞪来了制止的一眼。

膝下没有儿女，宋开远和太太之间，原先有什么话从来都没有任何顾忌。

但自从阿虎来到以后，宋开远就不止一次向太太灌输：“作为妇道人家，在管教孩子上，你不要瞎操心，也不能太多嘴。” 所以现在宋太太看到宋开远向她瞪眼，她就只好嘟着嘴默默走开——尽管此刻她的确很是心有不甘。

2

养父养子对话开始，宋开远问阿虎：“您为什么想上学读书？”

仅此一问，阿虎就傻了。原先牛温二人所出的主意，其实他也听不大明白，因而根本就没记住，自然统统用不上。为什么要上学读书？实在是难以一句话回答好的问题。

见阿虎回答不出“为什么读书”，宋开远就更加自信地发挥起来：“读书，总有一个目的吧？要在咱老家，您如果早年读书的话，可以去考举人，甚至考进士，就像我们海南的邱浚①、海瑞②，还有咱文昌的邢宥③那样，明确一个目标：读书做官。因为在清朝，只有读书科考，才能进入仕途，也才可以改变命运。可我们现在是在美国呀，美国和中国太不一样了，读书尽管也还是人的出路之一，但，决不是唯一出路嘛……”

这时候，走出去后的宋太太忍不住走进来插话：“阿虎啊，不读书并不会影响我们开茶坊，做生意。阿妈知道，你这段时间受到那两个留学生影响和挑唆……”

“去去去！谁让你来多嘴？啊？”宋开远皱起眉头，制止了宋太太的话。

宋太太嘟着嘴出去后，宋开远又接着开导说：“嘉树啊，阿爸并不反对您读书学习，要不为什么专门在暑假里花钱请来王海蔓专门教你？那不就是要给你扩大眼界吗？”

面对养父的款款深情，阿虎有点不知所措，眼里居然渗出了湿意。

宋开远继续发挥：“本来嘛，在美国的华人社区里生活，即使不会说英语，不会写英文，也不会影响生存，很多华人就一直不学英语和其他语言，也照常生活得好好的，还有不懂英语的华人，照样办起工厂，开起店铺，让印地安人、黑人，甚至白人都来打工……”

宋太太又一次进来插话：“阿虎，阿爸说得对呀，只要我们把茶坊经营好，把生意做大，赚到大把钱后，我们可以去买庄园，当农场主，雇请更多的人来耕作……到那时候，您一样可以把中学毕业，甚至大学毕业的女子娶进门来。所以啊——您千万不要听那两个留学生的煽动，他们哪，哼，说白了都是不安好心！”

阿虎可以答不出“为什么读书”，但他不能容忍有人说牛温二人的坏话。此刻听到阿妈一而再，再而三地诋毁他们，他就本能地抬起头狠狠瞪了宋太太一眼。

宋开远适时地拍了一下桌子，既是止住宋太太的多嘴，也算是对阿虎向宋太太瞪眼的不孝举动发出警告！

宋太太一边退下一边仍然叨叨：“那两个留学生真不知道是何居心！专门来撺掇人家的家事儿，比洋人招船员还坏！哼！明天我亲自去茶坊看着，那两个留学生要敢再来，我就宣布他们是不受欢迎的人！”

阿虎听到阿妈居然这般打算，也发怒地“蹭”的一声站起来说：“你要敢这样，我就……”

宋太太听到阿居然发出警告，顾不得宋开远的眼神，她立马转过身质问阿虎：“你就？你就怎么样？啊？老头子你看看你看看——这个人才来多少日子呀？就敢拿这样的口气和我们说话，再发展下去还了得？”

阿虎的确被宋太太给呛住了，但他的不服和不满明显地布满脸上每一道绷出来的愤懑纹子里。

宋开远感到自己的权威已经所剩无几，他极度声嘶力竭地喝道：“都给我住嘴！你们都成什么体统了？啊？我的话难道都不算话了吗？啊？这个家，到底是谁当的？姓的是什么？啊？”

宋开远的尊严底线在宋太太的眼里似乎不算什么，她的眼睛仍然瞟出一片片怨意，嘴里则发出一串谁都听不懂的嘟囔。

宋太太这次虽然彻底出去了，但宋开远跟阿虎，再也没有了基本的对话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