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政准点头同意，但说话仍然带着几分老练：“大舅，您从哪里来？来爪哇岛做什么生意？”

阿虎插话：“哥，这还用问？大舅当然从海南文昌来了，对吧？大舅？您是坐大越叔的船来么？大越叔呢，怎么不见人？阿虎真想大越叔，每次见到他，阿虎就会想起文昌，想起清澜，想起保泰渔港，想起鹏翼阿叔……”

政准正要止住阿虎的话，没想到阿虎并不理会，却说：“大舅，您什么时候回海南？阿虎真想跟您回去。阿虎可不想在爪哇岛干了……”

来人听到阿虎开口说不想再在爪哇这里干下去，脸上暗自掠过几分高兴。但他还不想那么快就把话挑明，只说：“哈哈哈……阿虎啊，你不想在爪哇呆下去了？这事儿好商量。这样吧——今晚，大舅在市镇上最大的海南鸡饭店设宴，现在你们的表舅阿登不在厂里，但一会儿他回来以后，你们兄弟务必告知表舅，晚上饭店相聚，大舅和你们的表舅有大事儿需要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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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鲁人——即海南话“你们”

②鲁地——海南话“你是”。

3

晚饭时间，表舅阿登领着阿龙阿虎兄弟，按时来到这家海南鸡饭店。寒暄之中，大舅和表舅互换名片。

阿登看毕来客的名片，便拱手作礼，用地道文昌话寒暄：“哎呀，开远兄，您远道而来，阿登应该尽地主之谊才对，岂能反让开远兄您设宴相待？”

宋开远也认真看了阿登的名片，并答礼道：“阿登兄，客气，客气。我们文昌人，能在这遥远的南洋相聚，是一种缘份，而且开远与阿登，还都同是韩家的亲戚，这区区小筵，谁设不一样？”

阿登摆摆手：“岂可岂可？爪哇毕竟是阿登地盘，让远道而来的同乡加亲戚在阿登家门口摆席，那阿登以后哪里还有脸回文昌见乡亲父老？恕阿登争抢，筵席必须由阿登处理，等日后回文昌，阿登再专程到开远兄府上做客。哦，不知开远兄家在文昌那个方位？”

宋开远说：“开远家在文昌的昌后山村，只是——开远早年离乡闯荡，先去广东佛山，后到美国修铁路，修完铁路后，如今定居美国东部新英格兰地区的波士顿……”

阿登其实已经从名片上看出来了，但他却本能地做出惊愕状：“哎呀呀，波士顿乃美国第一大港，也是第一商埠呀！开远兄来自遥远的美利坚？那就更是贵客了，阿登日后若有机缘到美国，难道还不去开远兄府上打扰？”

“开远求之不得，自然欢迎，随时欢迎。”

接着阿登和宋开远互报年庚。

阿登：“开远兄果真长阿登几岁，今天小弟能在爪哇给兄接风，乃天经地义。倘若让开远兄反客为主，阿登的表姐夫鸿翼日后岂不小看阿登？”

宋开远终于退让：“好好好，开远客随主便。只望阿登小弟无需过多破费……”

宋开远和阿登再互报各自与韩家的姻亲关系。宋开远说：“开远乃韩鹏翼的内兄。”

阿登：“阿登是韩鸿翼的表内弟。”

宋开远：“原来是鸿翼兄的表内弟——不知是姑表还是姨表？”

“姑表——即阿登和鸿翼太太是姑表姐弟。”

宋开远：“呵呵，好呀，俗话说，姑表滴滴亲，姨表像闲人。从亲系远近上说，阿登和开远与韩家相差无几。”

阿登点头称是，遂吩咐酒家上菜。宋开远吃到味道正宗的海南鸡，不由赞叹不已：“这里距离海南数千上万里，但仍然能吃到味道如此正宗的海南鸡，真是让开远羡慕不已。不像开远所居的大洋彼岸，在美洲一带，别说想吃到文昌鸡饭了，就是白切鸡也很少见到。倘若有乡人到波士顿，要想吃到乡味菜肴，那开远就只能在家里自己做了。”

接着继续上菜：爪哇烤肉、马六肥蟹、焖鸡腿螺，油炸鸽子，蕉叶清蒸红柳鱼、肉蛋虾仁……最后才是椰浆鸡饭。

阿龙阿虎，平时除了逢年过节能在表舅家里吃顿好饭外，平时吃的都是工场里的饭菜，面对一桌佳肴且能放开吃的机会并不多，就在宋开远一边吃一边赞叹这里的菜肴充满海南风味的时候，他们兄弟闷着头把好鱼好肉几乎全吃得风卷残云。

“南洋与海南，不但同属北半球热带地区，还同属太平洋向印度洋的过渡带，其实是一泓海水相连接，开远兄你没看到吗？就连椰子树，都和海南的长得一模一样。有时候一觉睡醒，睁开眼睛，在没有听到人说话之前，连阿登这个在这里闯荡居住多年的老华侨，都恍恍惚惚觉得好像在老家文昌……”

“哈哈哈……这种感觉，远居西半球的开远只能空羡叹了。”

“来，开远兄，他乡遇亲人，此缘不多得，干杯……”

4

饭后上茶，宋开远开始谈及正事前，先郑重其事地把韩鸿翼写的两封书信拿出来。两封书信，一封给阿登，一封给阿龙阿虎兄弟。

阿登看毕信，知道事情缘由，还知道宋开远此行的真正目的。稍作沉吟，便把宋开远拉到另一个厢间，说：“开远兄，阿登的表姐夫韩鸿翼虽然有书在此，按说您可以当即领走阿虎。但，这毕竟是表姐夫两年多以前写的书信，这么久了，开远兄何以迟迟不带着书信来爪哇岛？”

宋开远也是略有悔意：“阿登老弟，您说得对，只怪开远这两年来忙于茶丝店的扩大经营，加之身体一度欠安，故一直没有安排到东印度群岛这一带来。但请问，鸿翼兄两三年前写的信，和今日有何不同吗？”

“呵呵，恕阿登直言，应该是有些许不同了。两年多以前，阿虎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自然不折不扣听从父亲指令，而如今，阿虎已经将近17岁了……呵呵，开远兄，在东印度这里，男子15岁就可以婚配，十六七岁当爹的早就屡见不鲜了呀……”阿登说。

开远略有讶异：“呵呵……是这样吗？但是，好像连阿龙都没有成婚吧？这个小阿虎难道……”

“当然，他们兄弟都没有成婚，但这也许是另一回事儿哦。毕竟您现在要过继阿虎去当养子。这可是一件大事儿啊。虽然有严父书信，但这么大的事儿，好像还没有征求阿虎本人意见吧？难道不要听听他本人的想法？”

宋开远听后释然：“哦，阿登小弟原来担心这个。当然了，此事必须征求阿虎本人同意，别说现如今阿虎已经十六七岁，即便是两年之前阿虎才十三四岁，也一样要阿虎他本人同意。这种牵涉到终生的大事儿，岂能勉强？”

阿登略有担心，他略约摇摇头：“阿虎性子倔犟，父亲的决定他是否服从？或者是否顺从？阿登坦率说实在没有把握。倘若开远兄要带的是阿龙——即韩政准，那恐怕要好办得多。”

“阿登小弟，您是担心过甚了，这种事儿从来就没有倘若和假设。事到如今，大家都只好随缘了。倘若阿虎不愿意相随开远去美国，开远不会怨天怨地，怪只怪自己命里有定数。”

阿龙和阿虎这边，兄弟俩在传阅着父亲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