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见黄家兄弟如此,倒不奇怪,寻常人见此情状,不怕才奇怪,自己当初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时日久了,已感麻痹罢了,现下,自己已不会怕,只是颇感恶心而已。这坑是专为监狱挖的,现在兵荒马乱,囚禁之人甚多,罪名更是多样,很多人禁不住打,便死在里面,官家又不愿多费事,一个个处理,便着人挖了这大坑。黄家兄弟不知,这坑原本深二十多米,他们现在看到的已是填埋了几层死人后的情状,官家会将处死的及暴死狱中的都拉到这,铺满一层埋一层,有刚死不久的,便放在最顶层,如有家人来领,也好收拾,若无人认领,过上几日,便铲到坑底,与其他尸体一起掩埋。他们现在看到的不过十几具死尸,殊不知,底下埋的更多!
那管事才无心跟黄家兄弟叨咕这些,他只想赶紧整完,好离开这儿,这地方臭气熏天,他一刻也不想多呆。那管事拿脚踢了下黄老大腿腕儿,不耐的重又指示道:“搁那呢!瞅着没?赶紧地!”黄老大一激灵,这才回过神来,他顺管事手看去,那梯状坑第一层上躺着具尸首,盖着席子,露在外面的脏脚上落了不少绿豆蝇,席子上也不少,那尸身脸被遮住,根本看不到眉眼。黄老大正发愣,那管事又一脚踢来:“瞅啥呢?赶紧地!”黄老大怯眼瞅了官差一眼,赶忙拖着软抖的腿朝死尸蹭去。他当家多时,在村里本是个尊贵人物,惯常发号司令,何曾受过这气?按说,刚才管事那两脚,早可让他当场发怒,与人撕争。可如今,站在坟场前,黄老大却一丝火气都发不出,他已被眼前炼狱般的景状吓住了,黄老大啥都顾不上,只拼命忍住恐惧恶心,上前查看。黄老大抖手掀开席子,凑脸过去,只一眼,便惊的他魂飞魄散,他张嘴停顿片刻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缓了口气才“二的啊!”哭嚎出声。也难怪黄老大惊惶,黄老二此时面貌实在过于骇人:他大口暴张,齿缺唇裂,半下黏糊之物塞在嘴里,想是痰血之物。两眼怒睁,眼白早浊,一根尖细稻草带着泥渣儿直插在左眼仁儿上,将里面物什搅混不少,想是这稻草被席子压折了,草尾便弯在鼻上。黄老二脸上已看不出本色,上面伤痕交错,还杂着不少鬼风疙瘩,这脸恐怖异常,简直与鬼魅无异!也就是黄老大,猎户出身,有些胆色,若换个寻常之辈见着,怕不被吓死过去?饶是如此,黄老大也被吓的不轻,回村后,他着实发了好几天噩梦,浑身虚的不行。黄老大哭了几嗓子,便在管事的吆喝下,吃力的将黄老二的尸体搬上马车,黄老四此时虽已吓的虚在当地,却还是软手上来帮忙。一番忙活后,两兄弟终于将黄老二尸首放好,二人喘了口气才发现,手上沾了不少粘水,气味怪异,极是恶心,两人知不是好来路,整不好是尸体身上的,想到这,均是一阵恶心,兄弟俩纷纷拔了些路边的蒿子涂擦,黄老大见尸体已发腐,便顺手多拔了些艾蒿盖在席子上,遮挡气味。管事见他们弄好,便吆喝让赶紧离开。两兄弟这才赶车上路。
黄老大回家后,一直萎靡,连续几天晚上都发汗。黄老大本不是个胆小之人,按说就是真见到死尸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可若这尸体是自家人,那就另当别论了。几兄弟自小一起长大,极为熟悉,可突然见其竟这般惨死,实在过于震撼,黄老大便彻底被惊到了,此后,黄老大只要一听别人提起“官、兵”二字,便浑身发抖,难以克制,这都是此次进城留下的祸根。
黄老大两口子在屋里睡不着。黄老大忧心家道败落,人丁凋零,自己这家当的难看,让旁人瞧不起。黄老大娘们则为老二死的丢人,自家以后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而心烦,此外,她还为那被骗的三百块钱耿耿于怀,惟恐其他几家让自家独担,黄老大娘们暗下决心,不管是谁,哪怕天王老子显灵,也别想让自家出这钱,这事儿,门儿都没有!
山村的夜晚,恬淡却不安静,虫鸣声几不间断,狗叫声也偶有响起,这些响动,大家早已习惯了,若没有,反觉睡不塌实。大部分村民已早早上炕躺下,准备入睡,有些实在耐不住热的,便摸黑坐在自家院里纳凉。大山腹地的夜晚,不乏凉风徐徐,吹在人身上立时舒服许多,在外乘凉的人便少了焦躁,可山里蚊子异常凶猛,总是悄无声息的落在人身上,一时难以察觉,待发现痒时,只挠几下,一个个大包便从皮上冒出,属实让人讨厌,在村人咒骂时,蚊子却已拍着翅膀,悠然的回去歇食儿了。
山里人日子过的仔细,晚上很少点灯,整个村落,点灯的没几户,可在小凤村南头靠山的一户人家此时却灯火通明,这使得它与其他人家格格不入,好在,他家离其他房舍有些距离,夜晚更是少人注意,倒也不至招来村人非议。小凤村位于通化境内,地势偏远,外人少来。亮灯的这户人家,屋舍宽敞,泥瓦崭然,一看便是才修了不久的新房。房里,一对中年夫妻正神色焦急的立在大屋炕边,不时看向炕上,那里正躺着个小闺女,她呼吸急促,呻吟连连,不时还乱语着什么,这让屋里人都忧心重重。屋里除了夫妻俩和小闺女外,还有一大一小两个生人坐在炕沿上,中年男人眼色怯然,总在偷瞄他们的脸色,似惟恐他们怪罪般。炕边端坐的大人,身形挺拔,目若朗星,一身富贵之气,若说他生于官宦人家,旁人定不怀疑,只可惜一副好样貌却教脸上一条疤痕坏了,属实可惜。现下,此人正愁眉紧锁,面色严肃,望向炕上小闺女的眼,竟有些潮湿,没错,此人赫然竟是官府四处通缉的红树坡胡子头儿---二郎神!当然,炕上躺的便是他送下山拖人寄养的闺女,旁边坐的那个小的,便是黑狗无疑。
二郎神此次匆匆下山,就是为自家闺女而来。松花死后,二郎神感念她与自己的情分,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松花是死在官军围剿之中,二郎神觉着,自己这当家人竟连个女人都护不住,心下便时常愤然、悔之。出于此,他对松花留下的闺女便格外疼惜。小闺女模样可人,粉白细嫩,虽有异能,但平时却不乱说,玩笑嬉闹,与常人无异,一声声爹,把二郎神叫的喜笑颜开,他对这闺女极是宝贝。可山寨毕竟是草莽所在,每日刀来枪去,根本不是小闺女该呆的地儿,更何况,二郎神是一山之王,全寨百多人性命都捏在手上,若拖个孩子,岂不容易落人短处?真到事发之时,若一个处理不当,不仅护不住孩子周全,还兴许枉送了众人性命,二郎神管领多年,这道理他何尝不知?虽是万般不舍,二郎神还是将松花闺女送到别处寄养,有空时便去看。他这事做的隐秘,除了自己、军师和黑狗外,寨中兄弟一概不知小闺女去向,只说送去山东亲戚家了,旁人便不再多问。前两日,军师带钱去看,回来时神色慌张,他告诉二郎神,松花闺女出了大事!据说那天闺女自己跑去外面玩,挺晚都没回家,寄养爹妈急的不行,满哪找,都没找着,正当夫妻俩急的不行,正要去找邻里帮忙时,小闺女从外面颠儿回来了,她一身脏污,怀里还抱着只黄鼠狼崽子,高兴的不行,她跟寄养爹妈说:“叔、婶,恁们快看。。。。。看。。。。。它。。。。。它能跟俺说话呢!”
松花闺女怀里抱的那物,身长不足一掌,毛色橙黄,鼻眼处呈褐黄,嘴旁还有一圈白毛,两只眼精亮有神,显得及为灵动。夫妻俩一见,大惊。黄鼠狼生性凶厉,嗜血,多吃老鼠、鸡鸭、兔子等活物,若逮到猎物,定会先吸其血,再吃内脏和肉身,偶尔也偷吃禽蛋,这物极狡诈,跑动迅速,遇攻若躲不及,则会掉头拼命或放臭屁逃离。山里常有此物成精害人的传说,村人迷信,向来不愿招惹,遇到也多不加害,对其敬而远之。现下,小闺女不知深浅,竟将此物抱回家,还满嘴胡言乱语,说它能说话,这让夫妻俩如何不惊?那寄养娘听了,神色极是慌张,她上前把住小闺女胳膊训斥:“白瞎说,它能说什么话啊?闺女啊,恁这是去哪啦啊?可让俺跟恁叔好顿找啊,恁是搁哪把它整回来地啊?听婶地话,这东西可不能玩,抱回来是要招灾地,赶紧放了啊。”松花闺女一听,急了,她迈动两条小腿,快走上前,还将怀中的小家伙举到寄养爹妈面前,申辩:“真地,俺跟它唠了一下午呢,它好歹才愿意跟俺回家玩地,真地,恁说话啊,恁咋不说了呢?说呀”小闺女一边说,一边晃动手里的黄鼠狼崽子,似要寻求它的佐证,可小家伙张着灵动的眼睛,看着夫妻俩,只晃晃脑袋,却没发一言,夫妻俩此时却开始头皮发麻起来。松花闺女这番言辞,本就有些诡异,两人初时只当是小孩家胡言乱语,想不予理会,可在小闺女一再辩说下,两人有些发虚了,莫不是孩子小,真碰上黄大仙儿了?两人不禁对看一眼,眼中有了惊慌神色,他们同时向松花闺女怀中的小黄鼠狼崽子看去。小家伙一直老实的呆在松花闺女怀里,丝毫没有挣脱想跑的意思,它脑袋微摆,看不出异样,兴许是女人心细,那寄养娘竟觉着这鼠辈表情中有些嘲弄,似不屑搭理自己般,这如人般的神情让她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