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晌午,阳光毒辣,空气中散着热气,家家都开了门窗,引山风穿堂而过,人若呆在屋里倒也不算遭罪,不少爷们孩子耐不住热,便跑去村边小河洗澡,那水清亮,舒爽异常,大人孩子泡在水里便不想上岸。这时娘们们是不可能下水的,她们洗澡得背人,不到晚上,谁家娘们也没胆气下水,顶多找处好所在洗衣服,顺便将腿脚泡在水里过过干瘾。猪狗鸡鸭等禽畜都或爬或睡,一副无精打采状,只有会叫的虫子不知疲倦,兀自叫个不停。
大财叔躺在自家炕上睡午觉,挺香。他家门窗大开,穿堂风吹在身上,微微掀动衣裤,显出他干细的轮廓,大财叔越发瘦了。屋里拾掇的挺利索,这要归功花子,这女人勤快,每次来时都里外忙活,把大财叔家整的象模象样。这会,花子又带独根儿过来了,她知大财叔习惯,过会便会醒,她想让大财叔看看孩子。独根儿现在变野了,整天跟着林三四处疯玩,睁开眼吃完饭就抓不着人影儿,花子想让他回家看爹也不容易,今天趁他回家吃饭的当儿,赶紧领过来叫大财叔看一眼,省的这当爹的操心。花子跟独根儿一路进屋,见大财叔睡着,还没起,花子便叫独根儿在屋里等着,自己拿了饭菜去灶房,待返身回屋时花子一愣,她见独根儿正坐在大财叔身旁,小手不断轻摆,花子仔细一看,感情是孩子正给自家爹赶苍蝇呢,花子心一热,她笑了:“小的真能耐,直道(知道)心疼银(人)了。”独根儿嘿嘿一笑,手挥的更卖力了。山里苍蝇不少,家家都有,这物招人烦,可哪儿落,饭上菜上人脸上,没它不敢下脚的地方,山里人见多不怪,只将它赶去便好。大财叔躺在炕上睡觉,几只苍蝇分散落在身上各处,连额头上都有一只,那苍蝇停在大财叔脑门上搓动两“手”,惬意的不行。独根儿手一挥动,苍蝇便在屋里绕一圈,待他手挥的慢时重又落回,如此往复,独根儿慢慢失了耐心,他一掌拍在大财叔胳膊上,苍蝇没拍着,大财叔却醒了,见到独根儿,他眼色一亮,轻叫了声:“儿的!”大财叔手颤着想抬起,要摸孩子脸,却没力气,只好又放下,只用眼贪看着独根儿。花子见大财叔醒了,赶紧将饭菜端过,服伺他吃下,又将杂货店里的帐目帮着整理好,大财叔久没进货,现在卖的都是这些年存下的货底子,村人知他身体不好,来到店里拿啥都跟他说声,然后将钱放在炕上才拿东西走。花子每天过来便帮忙弄弄帐,这杂货店如今没人帮着进货,已快没生意了。花子照例整好一切后带独根儿离开,临出门时,独根儿突然回头,冲他爹一笑:“爹,下回俺还来给恁赶苍蝇哈”大财叔听了,眼眶一热,嘴里却应声道:哎。待花子跟独根儿出门后,大财叔心里难受起来:儿子开始懂事儿了,自己一旦不在了,他可咋办啊?大财叔用瘦的皮包骨的手擦了擦干涸的眼眶,又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他睡觉很少见挖参客,即便偶尔有来,也再不说啥,只用复杂神色看着他,大财叔初时害怕,久了也习惯了,虽也怕,却好了许多。大财叔自己觉着,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好象断了根的树般,眼瞅着就要干死了,生命正一丝丝被抽去,他快成了一块空壳,大财叔越发不安起来,他怕死,却没法儿不死,他最不放心的便是独根儿,自己血脉相承的儿子,自己要走了,他该咋办?大财叔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他想动,却又顿住,他看了看窗外,外面天色正亮,大财叔暗暗摇头,他不再动作了,想着这事还是晚上做好些,想到这,大财叔只好耐下性子继续躺着,他要等天黑。
出了自家门后,独根儿便不再跟着花子,他一溜烟跑去找林三,花子喊都没喊住。独根儿是在村边豆角地里找着林三的,这是两人常来套蜻蜓的地方,林三正用网粘蜻蜓呢,见独根儿过来,赶紧做个动作,示意他悄声,自己则小心走到豆角架下举了“网”去粘落在架条最顶的大老黑(蜻蜓的一种,身体大部呈黑色)。林三举的这网,严格来说,不是网,仅是个树枝桠,枝桠中间用一块蛛网铺连,这是林三举着枝桠坏了多个蜘蛛网才做成的,网粘性似乎不够,他在这儿弄了不少时候,一个蜻蜓也没粘着,林三有些急,挺了这网又去捉那大老黑。大老黑是蜻蜓中,除了水蜻蜓外最精的一种了,人还没近,它便飞起,林三有经验,便耐下心等在豆角架下,那蜻蜓也不飞远,只在上面盘了几圈后便又落回刚才的地方,翅膀平举了会,便耷拉下来,林三见状,赶紧举起那枝桠,将中间的蛛网冲那蜻蜓狠撞过去,正中大老黑身子,这蜻蜓躲闪不及,被蛛网粘了个正着,它惊慌挣扎,那蛛网粘性似乎真不咋地,竟一下便给那蜻蜓挣脱了,看着大老黑飞远,只恨的林三跺脚叹气:“啥破玩扔(玩扔:玩意儿)啊?一点也不好使,还不如搁(搁:用)手抓呢!”林三气的将树枝桠扔开,独根儿这时才敢上前,两个小子又玩在一处。
噶小子娘们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见着自家男人进院,娘们当下喜的不行,赶紧挺着肚子迎出屋去。噶小子提筐里酸浆不少,娘们没顾别的,赶紧一把抢过,抓出一小把便塞进嘴,紧咬几口后,待那酸味儿流了满嘴,噶小子娘们便立时觉得通身舒畅起来,她一边嚼咽一边又塞了一把进嘴,浑没注意自家爷们手上正流着血,噶小子被狗咬了。噶小子抖了抖手上的血,去了灶房,他舀了一小盆水,将手上血迹洗净,这伤挺重,手上一大块皮肉都被撕脱,噶小子咬牙洗过后,找了些伤药缚上,又用布条绑个结实,才进屋坐下。噶小子做猎户多年,本警觉异常,野兽要伤他却也不易,今天晌午去找酸浆时,突然被草丛中蹿出的一条野狗狠咬了一口,噶小子没防备,一下被咬在手上,当下疼的不行,那狗流着口水继续往上扑,噶小子赶忙闪躲,仗着他反映快,拿提筐猛砸,还在地上拣了石块去打,那狗进攻稍缓,待石块打在身上时,那狗吃疼,嗷的痛叫一声,斜眼看了看噶小子,便跑远了。噶小子手上已鲜血淋漓。噶小子将提筐中散落一地的酸浆拣回,看看已采了不少,自己手又疼的厉害,便不再找,兀自提着筐回家。猎户常与野兽打交道,让野兽伤了也是常事,噶小子只是觉得窝囊,若是被狼被虎咬也罢了,现在竟被条野狗咬,还真他妈的点儿背,噶小子恨骂着往家走,心里一肚子火。现下,噶小子自己弄好伤口,抬眼见自家娘们正吃的高兴,噶小子心里恨骂一声:妈个比的,就知道吃,吃起来啥也不顾了。他想吆骂几句,但看到媳妇的肚子,想想又住了嘴,没说啥,噶小子重又躺上炕,自外面吹进的山风让人舒服异常,他躺没一会便眼皮打架,待噶小子娘们吃足进屋时,噶小子已然鼾声如雷,他得把刚才那觉儿补回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