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照在园中,映出地上一大滩血迹。
血迹红中透紫,已经开始凝固。
内院比外面更加昏暗,刘睿影的双眼适应了好一阵,才看出围绕着内院的房屋中,都点着灯,但却没有任何人影闪动。
薄薄的窗户纸中透出光亮来,和抄手游廊中的灯盏交相呼应,竟是有几分压迫之气,让刘睿影额头之上冷汗涔涔。
“你不喜欢这灯火?”
胡希仙幽幽的问了一句。
刘睿影的精神似是被这句话拉扯,回到了现实。长舒了一口气后,伸手拍了拍胸口。
还不等回答,只见胡希仙右手一挥。
手中那把珠光宝气的欧家尖再度出鞘。
一瞬间的璀璨遮蔽了所有。
在这剑光闪烁之际,围绕着内院的两条抄手游廊上所有的灯盏全部熄灭,只有从屋子里透出的光亮,让刘睿影能够看清地面。
“这个人你认识吗?”
走到尸体旁,刘睿影问道。
光线实在太昏暗了,又没有脑袋。
不过胡希仙显然对此人十分熟悉,仅凭身上的穿着,就说出了他的性命。
却是先前应当在木屋中的护院,不知为何来到了这座内院之中。
“你们胡家的护院,是不是经常变动?”
刘睿影接着问道。
“从我小时候张叔就在那里,按照资历和入家族的时间来算,怎么都该是个总管了。也许回来被调入这处院落中当了个总管也说不定。”
胡希仙回答道。
这个解释很符合逻辑,刘睿影也能想得通。
不过当他俯下身子时,却从这具尸体上闻到了浓浓的酒气。
“他死前喝酒了,而且喝了不少!”
刘睿影说道。
胡希仙显然没有意识到喝酒这件事和死人之间能有什么关联,但刘睿影却知道,如果这个人在喝酒的话,他说不定是和先前那木屋中死去的四人一起喝的酒。
要是刘睿影估计不错,木屋中第五个酒碗,应当就是眼前这死人的。
他的脑中拼凑出了一个故事。
胡家府邸里的一位护院,和这里的几人乃是好友。
在他不当值的日子里,前来找好友喝酒。
这本是人之常情,刘睿影在无事可做的时候,也会自饮自酌两杯,算不得什么。
不过这里的护院们,本是不该喝酒的。
奈何胡家在下危城中积威太深,着实无人敢来闹事。久而久之,他们便也放松了戒备,平日里饮酒找乐子,都算不得什么。
酒席之间,这位总管不知想起了什么,离开木屋,前来这处院落。
没想到他刚一走,木屋中的四个人就被砍下了脑袋,而他也被随后赶来的杀手寻到,未能幸免。
一帮人,因为几碗酒送了命,时也命也,他们若不偷懒,也不会送了命,可让普通人丝毫不松懈的看着,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这偷懒是必然,这死也是。
杀手定是早有判断,料定了他们会如此放松的喝酒,也准备好了时机,在他们喝的最畅快,最洒脱之时,手起刀落,血飞起,落在酒里,化为了红色的酒。
那手也不在端着,而是垂了下来,酒杯倒在地上,血酒顺着土地渗透进去。
本来刘睿影以为,所有的矛盾都指向在木屋中喝酒的第五人,但现在看来,第五人也已经横尸于此,却是把先前的推论全部掀翻。
胡希仙的剑气所致,内院中厅堂的门悠忽一下打开。
从这里走到厅堂只有几丈远的,但现在刘睿影却心生退意,无论如何都不想走进去。
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这里发生的事情太过于诡异,出乎意料之外。
回过神来,胡希仙已经登上了厅堂门口的阶梯,朝着里面大喊了一嗓子:
“可有人在?”
自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厅堂中一应家具摆设的很是妥当,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垒摞着许多名人发帖还有酿酒之道的书本。
一对质地极好的端砚,内里还有未用完干涸的墨汁。
案子右边的博古架上,设着三尺多高的一个汝窑花瓶,里面零零总总,插满了从院子里摘回来的稀罕花儿。
尤其是居中一个,刘睿影看着都可人不已。
在一众蔷薇的簇拥下,一朵枝叶好似紫水晶的黄白菊居中闪耀,这种色泽与搭配,就算是在擎中王府里却是都没有见到过。
厅内的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烟雨图》,不知是谁的手笔,在画的左右,乃是一副对联。其词云:酒后高歌,听一曲铁板铜琶,唱大江东去;茶边话旧,看几许星轺露冕,从淮海南来。
画下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刘睿影看到正中的桌子上还摆放着茶具,伸手一抹,茶壶虽已冰凉,可烧着橄榄壶的小火炉还未彻底熄灭。
这样的火种若是埋藏在灰烬中,可以保存好几个时辰,故而也无法判断这屋子里有人喝茶的时间。
他仔细数了数,总共有九只茶杯,其中四个茶杯里还有茶汤,其余五个干干净净。
从中都城出发前,凌夫人就曾对刘睿影说过,胡家虽然依仗酿酒立足,但历代却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家主不准饮酒。
胡家中人上到耄耋之年,下到垂髫小童,人人擅饮。家主不得饮酒这条规矩,着实是奇怪异常。
不过从胡家立家开始,一直延伸到现在,还没有一位家主敢于破了这个规矩。
这其中的原委,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会知道。
“你爹是不是也不喝酒?”
刘睿影试探性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
胡希仙吃惊的说道。
她一直觉得胡家中人不喝酒,或是酒量不好,是一件极为丢人的事情……
所以当她知道自己的亲爹,在做了胡家家主之后,却是滴酒不沾,她一度对其疏远、抵触。
后来全家上下一致觉得胡希仙疯疯傻傻,这种疏远与抵触才颠倒了过来。
有些毛病不是在小时候就能看出来的,而是随着成长渐渐暴露。
胡希仙记得小时候,她爹还不是族长,每天都喝酒喝得极为放肆。
刘睿影惶惶脑袋,挺直了思量,他觉得自己想的越多,反而和真正的因果相差越远。
大厅中只有一道侧门。
刘睿影不留神,胡希仙已经从侧门中闪出身影。
侧门连着的是一条“回”字型的走廊,雕栏玉砌,修建的极为精美。一步一景,将庭院深深衬托的淋漓尽致。
院中只觉异香扑鼻,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牵藤引蔓,累垂可
爱。在黑纱帐的起伏下,也都觉得摇摇落落,似是追忆故人之态。
但黑纱帐上的血珠却要比白花瓣上的更为醒目。
刘睿影觉得头顶有些湿润,伸手一抹,却是从黑纱帐上滴下来的鲜血……
走廊之间有三条汉白玉堆成的小路,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处。
刘睿影扫视一眼,看到三条小路最中间的那条,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他招呼了一声胡希仙,便当先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