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刀就在大老姜的手上,刘睿影自己也握住了剑柄。
有所准备,当然就可以不用着急。
但大老姜却并没有出刀的意思。
这把菜刀被他从左手换到右手,轮转不停。
他在用两只手感受着菜刀的分量。
这些时日卖鱼时都是用的右手持刀宰杀,对左手而言显得有些不公平。
右手酸疼,就衬得左手轻飘飘的握不住东西,这让人甚至觉得,左手好像不存在一般。
明明这两只手,对于这把菜刀的感触应当是一模一样的,但现在左手却略微弱了几分。
对于一个精神上极端偏执的人来说,他不能接受这种变故。
这种偏执不仅仅是用在刀上,就连吃饭时左边牙齿多嚼了一口,而右边只是牙碰牙的时候,那种不适就会强烈激发出来,必得左一口接着右一口,中间也不能落下,才能平衡这极端的感觉。
左右手倒腾的速度越来越快。
刘睿影竟是看的有些眼花缭乱。
索性移开了目光,看向老头儿忽明忽暗的烟袋锅子。
他还在抽烟,一口接一口的。
而烟袋锅子里的烟丝好似永远也抽不完一般,只要他抽,就会燃起火星,照亮他的半个身子。
刘睿影的目光又朝下移动了几寸。
借着微风吹起拉板车下方挡布的时候,恰好老头儿深深的吸了一口烟。
火光趁着风势,要比先前明亮了不少。
拉板车的挡布下,贴着椽子的位置,竟然横放着一把刀!
并不是用来切面切萝卜的菜刀,而是一把长刀!
一把只有三威军将军才可以佩刀的长刀!
尤其是这把。
刀鞘靠近刀柄的位置,有三个豁口,倒着看上去,就好似绵延的丘陵。
刘睿影一辈子都忘不掉这把刀。
因为它正是袁将军的佩刀!
一时间,刘睿影的脑中响起一阵嗡鸣……
和他当初在定西王域和袁洁重逢时的感觉没有任何区别。
骤然回神,对上的却是老头儿凌厉的双眼。
虽然嘴里仍旧嘬着烟嘴,鼻孔中朝外喷薄着烟雾,但他的双眼中投射出来的目光却穿透了所有的障碍,直抵刘睿影的精神。
后脑顿时腾起一股子凉意,朝下蔓延。
刘睿影的双腿犹如被铁水浇筑了一般,无法动弹分毫。
就在这时,大老姜手上的忙活终于停了下来。
他还是决定用右手拿刀。
“你是谁?”
刘睿影对这老头儿问道。
大老姜无动于衷。
他很清楚刘睿影并不是在问他。
原因很简单,因为刘睿影知道他是谁。
他就是个卖鱼、好赌、替“宝怡赌坊”收酒的商贩,大老姜。至于别的身份,刘睿影也没有问。
若是刘睿影问,你到底是谁,或许大老姜会有些触动。但现在这种问法,着实勾不起他的一点兴趣。
何况这开面摊的老头儿是谁,他也知晓的很清楚。
不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
大老姜决定了用哪只手拿着菜刀之后,他的脸,慢慢转向了刘睿影。
正常人扭动脖颈,双肩和上半身至少都会被带动几分。
但大老姜扭动的却只有脖颈,身体其余的部分丝毫不动。
他的右臂很是自然的下垂,落在身体旁侧。
唯有手腕上在较着劲,右手微微抬起,使得菜刀的刀尖也朝上翘着。
方头菜刀,按理说是没有刀尖的。但是这把菜刀因为大老姜用的极为长久的缘故,被磨的只剩下普通菜刀的一半。
剩下的这一半,依旧是菜刀的形状,但是刀尖处已经有了个大致的弧度。
不过这一刀下去,可不是睡一觉这么简单……要么睡很多觉才能恢复如初,要么就会一直睡下去,就不用再想什么如初的事情。
刘睿影有些意外的是,大老姜的眼神并不是在看着自己,更像是在看着远处的灯火,天上的星河。
刺死砍伤。
原本的菜刀,除了“切”这个动作以外,只能砍。但现在刀尖下有了弧度,却是就多了一个动作,可以“刺”。
说明他还没有准备好。
人没有准备好,原因就多了去了,除了自己,旁人无法揣测。
一个要动刀的人,不该走神才对。
他走神,只有一个原因。
三个人的站位,此刻变成了一个三角形。
至于刘睿影的精神,也没有全然放在大老姜的身上,而是劈成了两半。
刚刚解决了到底是用哪只手握刀的问题,现在却是又有新的问题困惑在大老姜的心头。
刘睿影却也没有闲着,他再度后退了几步,和老头儿与大老姜都拉开了更远的距离。
早已经听得耳朵生茧,麻木不堪。
刘睿影也对这句老生常谈的大道理领悟的很是通透。
一半针对老头儿,余下的一半才是大老姜。
一心不得二用,这是小时候在书塾里念书时,先生就天天挂在嘴边的道理。
老头儿的刀还挂在拉板车的椽子下面。
可他手中无刀,心中刀锋的寒光却已然到了刺眼的地步。
想要看窗外的蝴蝶,就不能按时完成先生交代的课业。但现在若是他仍旧遵从这一点,恐怕就永远都完不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大老姜的刀握在手中。
人间最恢宏的灯火,以及夏夜的漫天星河,都不能。
流星划过的那一瞬,所有的灿烂都将被其掩盖。
好似一颗流星,划破夜空。
流星虽然短暂,但它的光芒却没有东西可以比拟。
刘睿影在老头儿身上也感受到了这种意义和使命。
一个人若是愿意将他的生命比作流星。
为了这刹那间迸发的光辉,而牺牲自己的全部生命,这就是流星所存在的意义和追求的使命。
很不幸。
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为了这一刻等待了多久。
和流星的光略有相同的,便是烛火。
愿意如同一颗流星般燃烧。
那他不论手中有没有刀剑,他都是最可怕的敌人。
烛火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下,都会让人感到温暖和安全。而流星只能让人叹惋。
温和的光,向来要持久的多。在有限的时间里,温暖了周遭一片,也不失为一种伟大。
蜡烛点燃,缓缓燃烧。身子融化后再度凝成蜡泪,匍匐于脚下。最后灯火不存,空留下一滩印记。
不过烛火的光是温和的,不似流星这般炸裂。
烛火消逝尚且存有蜡油,而流星在刹那的光辉后,却了无痕迹,流星冲破重重夜幕,以自身微弱的光芒加之同伴的助力,拼尽全力,才只留下一片在人眼里惊叹而过的流星雨。
它们的生命很短暂,却又很长久,短暂的出现在夜幕,长久的留存在人们的脑海之中。
但炸裂的后果,流星也知道的极为清楚。
在想通一切之后,仍然想要如此,这便是流星的伟大。
无论是长久还是短暂,只要投入了全部的气力,奋战到最后一刻,总是能够让人敬重。
不过在人间,能像烛火一般的人已经不多,流星一般的人,更加少有。这也是为何每当夜幕中看到有流星划过,人们都会仰头惊呼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