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两。”
老头儿专心搅动着牛肉汤,嘴里十分生硬的问道。
这才把人的心思从牛肉汤的香味里拉扯出来,对着老头儿说出自己的需要。
开这样面摊的人,脾气都不会很好。
他们要被面锅的热气熏着,还要记牢客人的需求,时不时搅动面条,一系列操作多了,耐心也就磨没了。
不过来吃面的,也不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只要汤够香够浓,面够劲道,那就已然足够。
睡不着的夜猫子用吃面打发时间,开面摊的老头儿又何尝不是用卖牛肉汤面来打发时间?
彼此各取所需,又互不打扰,简直如同圣贤一般。
“要吃吗?”
刘睿影又拼命地抽动了几下鼻子。
第一锅汤头味最正。
待下了面之后,就会被吸走不少,往后越来越寡淡。
除了汤中松之外,其他两人并不想吃。
汤中松生长在定西王域,本就是以面食为主。
现在闻到如此对胃的牛肉汤面,当然忍不住的想要来一碗。
从酒铺走到对过,也就是几步路。
谁料刘睿影和汤中松刚刚起身,那老头儿就挥手拨开围拢在面前的众人,问道:
“几两。”
语气和先前一模一样,甚至还略微硬了几分。
刘睿影看了看汤中松,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说道:
“三两。”
“他可以,你吃不完!”
老头儿说道。
刘睿影还是第一次碰到买东西,对方不卖的。
吃的完吃不完,不该是店家应当操心的事情。
可老头儿极为执拗。
伸手从旁边的案板上捏起一撮面,放在秤盘上,用勺柄敲了敲,示意汤中松看清楚。
不多不少,正好三两。
随即端起秤盘,将面条倒入锅中,继续抬眼望着刘睿影。
三两吃不完,那就二两。
他也不知这面摊是什么规矩。
做买卖的人不想着赚钱,反而替食客考虑的如此周到。
中都城虽然民风淳朴,但也不至于满街都是圣人吧?
还不等刘睿影说出口,却是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六两面,不要汤!”
牛肉汤面,好处的不是面,而是汤。
汤将牛肉的味道完全吸出,又混合了面条中面粉的厚重。二者混合、沉淀过后,层次分明,回味无穷。
而只要面,那面上就沾了薄薄一层汤汁,甚至连咸味都不大品尝的出来,离了汤的面不过多时就会坨成一块,变得干巴巴。
刘睿影听到竟是有人吃汤面不喝汤,不由得极为好奇。
扭头一看,却不禁笑出声来。
这不是自己等了许久的大老姜?他终究是来取酒了。
“他的面,我请了。我要二两!”
刘睿影说道。
老头儿先是点了点头,随即说道:
“一两。”
刘睿影无奈,只得顺意。
毕竟掌勺的不是自己,锅灶都在别人手中。
大老姜先是奇怪怎么有人会请自己吃面,待看清是刘睿影之后,脸色先变了变,但转眼又恢复如常,立即冲着刘睿影拱手作揖。
“小的我何德何能,哪里敢让官爷破费!”
大老姜口中说的颇为客气,但脸上却毫无恭敬的神采。
在他一抬眼刚刚看到刘睿影时,倒还表现出了几分紧张。
至于真假,没人知道。
他自己或许都分不清。
人假装久了,就会模糊虚幻与真实之间的界限。
遇到某种场景,该表现出什么样子,都经过了反复的排练。
脸上或是哭,或是笑,就连肌肉骨皮都有了记忆,立马就可以展现出来。
不是没有人请过大老姜吃东西。
不但有人请他吃过东西,还有人请他喝过酒,但却并不是以现在这种状态。
现在的大老姜,只是个卖鱼的小商贩。收摊之后总是手痒,喜欢赌两把。赌局散了,便来收酒,然后送到“宝怡赌坊”去,算是赚点外快,用来当做赌资
就这么循环往复的,不被任何人所注意,自是也没有人请他吃东西,喝酒。
石碾街上卖鱼的商贩不止他一个。
大老姜即便好几天不出摊,也不会有人会想念他。
鱼这种东西,大家买时主要看个鲜活。
满足了这两点,却是从谁家买来都无所谓。
不像那些个做吃食的店铺,人家是真手艺的。换个人,就算用同样的锅灶、食材,但做出来的东西,就不是那个味道。
“你能吃的下五两面?”
刘睿影问道。
双眼不断上下扫视着大老姜的身体,寻思他也不该这么能吃才对。
刘睿影不会做饭,也没有煮过面条。
虽然这已经是最为基础的事情,但他始终没有机会去做。
这不是因为他懒。
中都城里还未成家的年轻人,大抵都和他差不多。
从事的营生倘若不忙碌,每日可以归家,家里自是有老母亲做好一桌饭菜翘首等着。
若是回不去,那就在外胡乱对付几口,只要不让自己饿着就行。
事实上没有一个正常的人会把自己饿着。
但凡兜里有钱,脑子不糊涂,再不济也会去买个烧饼大口嚼着,吞下肚里去。
挨饿的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懒。
现在这世道,着实也算的上百业俱兴。愿意卖力气,还有把身子骨的,都不会饿着自己。
大老姜既然还有闲钱去赌,去买鱼进货,那就决计不是饿肚子的人。
不饿的人,点五两面吃,那古怪的面摊老板竟然还没有说道些什么。
刘睿影点了三两面时,他竟然还克扣了二两,觉得刘睿影吃不完。
大老姜为什么就会有不同的待遇?
“吃的完。”
大老姜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笑着说道。
要不是刘睿影知道些他的底细,几乎就要被他这憨厚的笑容所蒙蔽。
没人能从笑中就判断出一个人的好坏,因为笑来的要比哭容易的多。而多了,也就显得不那么真诚。
无非是扯动脸庞两侧的肌肉,带动嘴角咧开弧度,看上去就是在笑,即使眼里没有任何亮色,在不多揣测的情况下,大多数人是分辨不出来的。
不过这笑当然也分阶段。
大老姜的笑,没有杂糅任何其他的成分,就像是刚开始蹒跚学步的孩童,也像是初升的朝阳。
朝阳不是正午时分的烈日,所以看上去没有任何劲道与杀伤力。
但烈日也是由朝阳演化而成的。
谁能想到人畜无害的朝阳,可以孕育出炎炎烈日,让整个人间犹如下火一般?
同样刘睿影也不知道大老姜这种质朴的笑意里蕴藏着什么。
毕竟在一个事物最初级的阶段时,总是有着无限可能。
刘睿影不是阴阳师,不会推演天数,当然琢磨不透大老姜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共多少?”
刘睿影收回了打量大老姜的目光,朝着面摊老板问道。
老板耷拉着眼皮,听到刘睿影的话,却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过了良久,才微微的皱起眉头,似是有些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