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影看到好不容易走了两人,却又被一个拄着拐,颤巍巍的秃头老汉补了缺。还有的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奋力将脑袋朝中间挤去,甚至不顾爹娘的教诲,趴在地上,从前方大人的裤裆里钻过去,只为找到个相对靠前的位置。
对于这些市井之流,刘睿影本不屑一顾,奈何众人却堵在了他去祥腾客栈的必经之路上。
其他的路自然还有,偌大的中都城,不会只有一条路通往祥腾客栈。不过其他的路,刘睿影不知道,所以便等同于没有。
他们三人也只能硬着头皮挤进去,在很是有限的空间中,轻微的挪动步子。
又来了几个孩童。
他们跟泥鳅一样朝里钻着,使得刘睿影干脆停下脚步,生怕踩着他们。
低头看到这样的场景,刘睿影忽然想起了一道有名却残忍的菜品。
泥鳅钻豆腐是他从老马倌嘴里听来的是一道来自民间的传统风味名,光是这菜名就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
先要把泥鳅放在容器里,倒入清水并放入少量食盐,喂养过夜后,待泥鳅将肚中的泥沙呕吐干净,再将泥鳅倒入有嫩豆腐的锅内加热。
受热的泥鳅便开始乱钻,而此时豆腐内部却还未升温,泥鳅便会将身子卷曲着,都盘锦豆腐里。最后加以葱花、味精、生姜未等佐料顿珠片刻,就能起锅装盘。
虽然将孩童比作泥鳅很是不好,这道菜也着实有些过于残忍。
但这些孩童若是长此以往下去,迟早成为那些死在豆腐中的泥鳅而不自知。
刘睿影看着他们又可怜又可悲,只能轻轻地叹息一声,继续朝前挪动身子。
忽然左侧露出些许空缺,刘睿影瞟了一眼发现众人围观的竟是条血淋淋的大腿,而一人蹲坐在这条大腿前,面对众人,两眼无神,尽是颓唐。
就这么静静的躺在这里,伤口处以及结成了黑色的血痂。刘睿影站定了脚步,脑海中猛然想起“宝怡赌坊”那位赌上了自己一条腿的赌客。
带着面具看不到脸庞,但刘睿影确信这人就是昨晚的那位疯子赌客,在看到他一条空荡荡的裤脚,这条腿除了是他自己的还能是谁的?
他和刘睿影同在一个大厅中,也是“宝怡赌坊”的贵宾。若是他愿意开口说点什么,自是比刘睿影一个人去打听要方便得多。
决定之后,刘睿影便不顾一起的朝里挤去,甚至不惜举起手中的长剑用来威慑。
拥挤中除了汗臭味外,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酒香。
这酒香只有酒三半家乡的酒石酿出来的酒才能发的出。
举目四望循着酒香,刘睿影看到酒三半站在最前方,依靠着墙壁,手里拿着个酒葫芦,半口半口喝着。
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对酒很是痴迷,手里没了酒,也会显得他很怪异,这种人一辈子都不会变,哪怕他以后经历的再多,对酒的习性,是永远无法抹去的。
酒香勾人,似最魅惑的女人,出现就能将人的意识牵引过去,让人循序渐进,流连忘返。
酒三半还算不上有女人,因此内心也没有多大向往,对他来说,有酒,有好酒,就是快活的日子。
他两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位蹲在一条断腿前,空着一条裤腿的人。
他身处的地方无疑是最佳视角,刚好可以看到那条断腿的全部以及那人的侧脸。
刘睿影想要伸出手来,冲着酒三半打个招呼,但周围的人紧密的挤着刘睿影,让他根本抬不起胳膊。
在这种时候,总会碰到不相干的阻挡,人生好像有个定律,人迫切的想干什么,就越会手忙脚乱的出错。
好在手中的剑始终横卧,还算是能给他带来一点宽松。
那人蹲在断腿面前始终没有任何动作,也不说一句话,围观的人们也渐渐失去了兴致。
一般的事端,人们总是能看出个大概的所以然,不会如此稀里糊涂的,对这事儿,对这人,全都不得而知。
人们对于外来事物的新鲜劲不过几秒,若开头看不到道道,也都会离去,若一个乞丐和一个颇有地位的人同时讨饭,那么他们一定会观看,并且为这种罕见的事鼓掌。
众人和被围观对象一样,都是静的,唯有狗吐着舌头喘息的声音,偶尔还有车夫驾车马车,从身后疾驰而过,但也好似可以拉紧了缰绳,伸着脖子朝里瞟一眼。
人渐渐开始因为无聊而散去,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围观的意义自是也荡然无存。
即便他们清醒的知晓了事端,但对于这些只图热闹的看客们来说,发生的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只是图一时开心罢了,至于被看的人心情如何,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
风吹过湖面,也至少会泛起涟漪,而围观的内容于看客而言,或许连涟漪都不算。
他们的脸上所表现出来并不是若无其事,而是完全的麻木。有些麻木是因为天长日久的忘却,但他们却是连在脑海中留个印象的功夫都不愿意。
相比于被围观之人的不动声色,这些看客反而更加“沉稳”,犹如刚刚老去的枯木,虽然枝杈上已无新绿,但是根基仍然坚挺,就这么稳稳的立在哪里,没有任何能够将其动摇。
除非被围观的人离去,可这里从不缺被围观的人,一个人走了,还有别人会来。
人群散去,刘睿影的身边也变得无比松快。
他朝着酒三半走去,临近身边时,伸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却被酒三半瞬间握住了手腕。
酒葫芦本来在左手拿着。
刘睿影靠近的也是他身体的左侧。
但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酒葫芦却是就换到了右手之中,只为了腾出空荡来,握住刘睿影的手腕。
刘睿影笑了笑,胳膊上卸了力气。
酒三半便也松开了手,任由刘睿影的胳膊缩回。
“什么时候到的中都城?”
刘睿影问道。
酒三半没有回答,反而伸出食指,比在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又指了指面前蹲着的那人。
过了许久,酒三半才转过头来说带
“昨日凌晨到的,天刚蒙蒙亮。”
“博古楼中的其他人也都到了?”
刘睿影问道。
“他们也快了吧?路上没有酒了,所以我决定走快一点。”
酒三半说道。
“天刚亮的时候中都城里应该没有卖酒的,最多只有酒酿。”
刘睿影说道。
“我没有去酒肆,但是找到了一处开门的赌坊。”
酒三半说道。
话到此处,他才终于转过头看了看刘睿影。
没有什么表情,但从眼底里流淌出的欢喜是隐藏不住的。
酒三半从未来过中都城,可却觉得这座城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其中的长街,市肆,摊贩虽然一个都不熟悉,但还是觉得毫无陌生之感。
因为这座城里有他平生街角的第一个朋友,刘睿影。
有朋友在的地方,即使是天涯海角也不会感到陌生。
世间恐怕是没有什么感情要比友情更纯粹、更动人、更无私无畏的了。
酒三半的家乡拥有酒石,可以酿出天下独一无二的好酒。好酒虽然难寻,但只要愿意花费功夫,总是可以找到。好朋友却是可遇不可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