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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是寻常物,不寻常的是喝酒人,与其说是喝酒人,不如说他们在酿酒,以自身独特的经历,将那酒变得或浓烈,或柔和,每一杯都有自己独特的风味,每一口都带着不同的情绪。

醉鬼同样也是在发泄情绪,也是独特的酿酒人。

不喝酒的时候,其他的任务他们没有能够完成,所以就将这种使命感上的亏欠用痛饮的方式弥补回来。

这样喝酒真的会痛的。

头痛,胃痛,要是喝多了不慎跌倒,还会全身都痛。

不过身体上的痛总是可以恢复,但心里的亏欠与卑微只能用酒一点点的溶解。

刘睿影端起酒杯,对着熊姥姥示意,想要和她同饮一杯。

但他却发现熊姥姥的桌上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已经有了三个空荡荡酒壶。

她看到刘睿影的示意,问店伙计要来了第四个。随即便拿着酒壶,仰头一饮而尽。

至于先前倒满酒的那只酒杯,依旧好端端的放在那里,像是祭祀仪式上的贡品。神圣,不可侵犯。

喝完了这壶酒,熊姥姥在对着刘睿影笑了笑,然后接着要来了第五壶。

她喝酒看来是从来不用酒杯,就这么拿起酒壶,一饮而尽。喝的又快又猛,让旁观的人都不自觉的吞咽起了唾沫,自是对那一股子自上而下的辛辣都感同身受。

干脆爽快,是她口中酒的味道。

到现在刘睿影才清楚熊姥姥说的灯油钱到底是指什么。

并不是寻常灯火的灯油,而是酒。

极为烈的酒,是可以被点着的。

但用酒来点灯,太过于浪费,相信只有好奇之人做过尝试,绝无什么人家把这当做习惯。

既然以酒为灯油,酒又被熊姥姥一壶一壶的喝进肚去,那熊姥姥自己岂不就成为了灯盏?

或者说她到底想以此做些什么,成为什么人?

明白了这个道理后,刘睿影越发觉得熊姥姥不同寻常。

她喝完了五壶酒后,再度站起身来,将那个竹篮挂在臂弯处,挨着桌子讨要方才装糖炒栗子的布袋。说来也奇怪,这布袋本是和糖炒栗子一同卖出去的东西,哪里又能收得回来?

但偏偏许多人却是都将布袋还给了熊姥姥。只是这些布袋在还回去的时候,一个个都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都是栗子的空壳!”

熊姥姥看出了刘睿影的疑惑,出言解释道。

“栗子的空壳?”

刘睿影重复了一遍熊姥姥的话,却是用上了疑问的语气。

他着实难以理解,为什么这些酒客们在吃完糖炒栗子后,要将空壳都重新装进袋子里,还给熊姥姥。

“俗话说愿汤化原食。西北草原王庭的人,用晾干的牛粪来烤牛肉吃,味道好的出奇。我的糖炒栗子之所以比徐记的好吃,不是因为我用的糖好,也不是因为我的栗子生的好,而是因为我炒栗子的火是用上次栗子的空壳生出来的。”

熊姥姥说道。

刘睿影听后觉得这说法真是颇为新奇!

在此之前,他只从书里读到过什么“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诗句。

意思是说这煮豆来做豆羹,但是却想把豆子的残渣过滤出去,之留下豆汁来作羹。而豆秸在锅底下燃烧,豆子竟在锅里面哭泣。豆子和豆秸本来是同一条根上生长出来的,豆秸怎能这样急迫地煎熬豆子呢?以此来比喻血亲之间或是关系极为亲密的人,互相逼迫。

刘睿影很小就会背这首诗。

因为中都查缉司负责在书塾中任教的先生告诉他们说,这豆和豆萁,就是他们与查缉司之间的关系,坐在这座书塾中一道念书的众人之间的关系。以此来劝慰他们决计不能互相逼迫,互相出卖,互相坑害。豆与豆萁是同等重要的,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够共同茁壮。

这个道理刘睿影当时记得很牢固,因为这先生做的比方着实生动形象。即便他们还不懂什么叫做出卖坑害逼迫,但豆子与豆萁是都见过,也吃过。故而不难想象出这用豆萁来煮豆子,若它们也要感知与生命的话,那却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一首短短小诗,经由先生的秀口一吐,却是就在这些孩子心里生根发芽,日后长成了参天大树,为中都查缉司避免了不少麻烦。

让他们自小心中就有一条界限,即使以后做了什么错事,也永远守护那条不可侵犯的界限。

所以即使查缉司做的很多事情都见不得光,但从成立伊始到现在,查缉司中的确是没有过一次真刀真枪的内斗,以及为了自身利益而背叛的先例。

熊姥姥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但却彻底颠覆了刘睿影这么多年坚定地认知。就好比将一个人用粗壮的麻绳捆绑起来,只能让他变成一头暴怒的野兽。然而要是连带着蒙上了他的双眼,剥夺了他汲取光亮的途径,那你就会变成他惟一的神明。

越是抽象的境界,越是难以进入。所以无论是在皇朝时期,还是当下的五王共治,总是画画的人最多,著书立说的人其次,通晓音律的人最少。因为音律最为抽象,最为难以捉摸理解。

就在刘睿影饱受这般冲击的煎熬时,华浓却独自一人走在中都城里的一条路上。

他没有带剑。

因为刘睿影提醒过他,要是没有说得过去的身份,带着剑在中都城里游走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查缉司,三威军,都会盯上他,找他的麻烦。不过刘睿影也告诉了他,中都城里十分安全,即便是没有剑,也不会有人伤害到他。

这是华浓第一次空着手出门。

他的右手仍然保持着半紧握的姿势,肘部微弯,似是仍然拿着剑。这么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可不是一下子就能改掉的。不过他还是听了刘睿影的话,没有带剑。

这不是因为他对刘睿影言听计从,而是他真的不想给自己这位师叔招惹什么麻烦。不过最本质的,华浓还是担心他若是带着剑出来闲逛,麻烦会先找到他。

很多时候华浓都情愿旁人把他当做空气。

为此他甚至还做过许多训练。

比如故意将吃饭喝水的动作放缓,以为只要自己足够慢,别人就主意不到他的变化。但很显然的是,他失败了。旁人不但没有将他是做空气,反而要比平时加倍的关注。尤其是他的师叔刘睿影,甚至还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从那以后华浓学会了不刻意。

让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发生下去。

虽然他的言语依旧少的可怜,但也并不避讳在需要的时候与人来一场正常的交流。

这条小路上,灯火黯淡,夜便显得更为漆黑。

华浓行走在漆黑的路上,心里没有任何惧意。

还有什么地方会比夜晚的山林更加漆黑?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那些白日里安静的树木,都会变得奇怪起来,一动不动的石头也会幻化成狰狞的巨兽。

但在中都城中,这些都不存在。

因此华浓着实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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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西风云录第9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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