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川最大的优点就是他思睿敏捷、胆大心细、能言善变;的确,他也是勤奋好学,写的一手好字,村子里谁家办个红白喜事什么的,差不多都要求他写对联、写帐子,为此他觉得有些沾沾自喜。
他本是村里的一把手,党政大权他是一手抓,他只要说个一,没人敢说个二。可是,当进入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期,中央提出了各级要党政分开,并相继出台了农村选举法,这下村里要设立管理行政工作的主管干部,那时叫村长,后来才改成了村民委员会主任。
即便是这样,也没人可以动摇他在村里说一不二的独权地位,那个时候在村子里直至县里头,他的权力和威望已经达到了巅峰,层层叠叠的优秀、先进及其奖状、奖旗等荣誉和名义,花花绿绿地挂满了整个客厅的墙壁,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无限。按照当地百姓的话说,这叫做:猴儿骑马上阳——狂热得很。
直到有一天,付兰花结束了随军生活,从部队回到了家乡,据说是部队精简裁员回来的,可她放着城里好好工作不要了,又跑回村里当起了农民,她的出现使得秦大川感到了他的权利在渐渐地削弱,秦大川为此恨得牙根儿痒痒,他对身边的人骂道:“这个死丫头简直就是个精神病!”
因为付兰花一步一步地笼络了不少民心,她从帮助和关心街坊四邻的吃喝拉撒做起,逐步扩展到全村需要帮助的人的身上,再到架桥修路、筹资贷款、买车建厂等等,她总是出钱出力、跑前跑后,所以,她在村里的人气和赞誉是越来越高,大伙儿经常把她当成心目中的主心骨,大事小情都想找她帮忙,家常里短的也想给她说说。她的父母也很支持她这么做。就这样,在短短的两年里,她把人们已经松散的心渐渐地收拢到了一块儿。
就在农村第一次公开选举村主任的时候,大伙儿推举她做了候选人之一,那年,全村男女老幼加起来一共有三千多一点儿的人口,有选举资格的共有一千五百八十人,可那次选举,她却一举得到了九百八十多张选票,愣愣地在秦大川手里拿走了村主任的位子。直到今天,秦大川依然为此耿耿于怀。
不过,虽然付兰花就此当上了村主任,但是秦大川并没有把她这个女流之辈放在眼里,他村支书的头把交椅还在,村里的生杀大权依旧掌握在他的手中,就凭借着他上上下下的人脉关系,他料定自己在村里的权力和在县里的威信也不会因此而受到太大的影响。按照他的话说:“她付兰花能动我的村主任,但她永远动不了我这个党支部书记!”
的确,村主任是由全体村民选举产生,再大的手也捂不过天,他承认自个儿左右不了一千多名选民的选择和行动;而党支部书记则是由全村六十八名党员选举产生,他在支部书记的位置上前后经营了整整四十年的时间,村里的党员至少有四十多人是他培养和发展的,所以他很自信地说:“这些党员绝对是忠于我的。”
他说的没错,他这些年在村里发展了许多党员,而这些人大多数是他的亲信和至亲好友,这些人是他最基本的财富和拥有者,有了这些保驾护航的人,即使是按照“少数服从多数”这一党的组织原则,在每次的选举当中,他都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他这书记的宝座就如同坚不可摧的钢铁堡垒一般,固若金汤。
正是有了这一保障,他才有持无恐的说一不二,甚至是我行我素、独断专行,除了场面上的日常工作以外,其他的工作安排和村里的基础建设、宅基建房、征地占地、修道铺路以及计划生育等等,这些所谓的农村“大事”,从不和别人商量,也从不召开两委班子会议,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党支部、村委会却成了实质上的装饰品和摆设。他说:“这样有利于工作的顺利开展,免得咯里吧嗦。”
可是,自从这个付兰花当上了村主任以后,村里的这些状况,忽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不说别的,单就人们的思想来说,忽然变得不那么协调统一了,付兰花居然不通过他,敢私自大胆要求会计把村里的账目公开上墙,这不胡闹吗?这段日子以来,他总觉得付兰花是在故意暗中和自个儿较劲,她就像身上扎着的一根刺儿似的,使他着实感到非常得难受和不舒服。
眼看又要面临着新一轮的农村换届选举,就在选举前的这几天里,秦大川一直在琢磨着如何从付兰花的手中夺回这个村主任的位子?又如何拔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他不允许在他的领导班子里有不同的声音,更不允许有掺沙子的现象出现。
在他当上村支部书记的几十年里,两委班子成员大都是他一手提拔和任用的,他使用起来也是非常的得心应手,在他决定的任何事情上,也从来没有人向他提出过任何意见和异议,包括县、乡各级丨党丨委的主要领导,对他的工作也是非常支持和帮助,并对他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更是大加赞赏和表彰,总之,在这几十年当中,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的这段时间里,从上到下,他是一帆风顺、毫无阻挡。
在秦大川看来,他手下有两个最得意的大将,一个是现任党支部副书记秦世通,说起此人,他是全村人公认的一位足智多谋、老奸巨猾,用手抓不住的“大金黄泥鳅”,是秦大川的得力助手和参谋;虽然他比秦大川只小个两三岁,但是,若要论起辈分来,他却是秦大川的远房侄子,应当管秦大川叫一声“叔儿”。另一位则是村委会副主任宋子丰,此人兼任村里的治保主任,他说话爽快、大气,是村里的“大宣传喇叭”,但他依仗有秦大川做后盾,做起事来五马三枪、横冲直撞、不计后果。人说他好比黑旋风李逵,可他却没有李逵那种侠义和道德,也有人说他像猛张飞,但他又没有人家张飞那种壮志英豪的气魄和胆略;要说他是半傻不俏的二百五吧,可他有时候也知道耍懒蹭滑,经常专拣好听的话奉承秦大川和那些上级的领导们以及比他职务高些的官员们。
就是这么两个人,秦大川把日常生活和工作全部交由他们来做,按他的话说:“他们办事我放心。”
可话又说回来,要想扳倒付兰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虽说秦大川上面有人,但村里的老百姓可不管那些,投票选举时人家看着谁称心、谁为人们办事,你就是再怎么着,人家该投谁的票还就投谁的票,老百姓就是这么现实,就是这么实惠。
这几年,特别是近两年,付兰花确确实实给村里做了不少深得民心的事情,就在她回到家乡不久,本来人家的户口和组织关系等都放在了城里,据说是上面要给安排在税务局工作,这税务局可是个肥差,可她工作没多久,正赶上各行各业允许工作人员“挂职下海”的风潮,农村改革也在如火如荼进行着,她总觉着农村发展的前景非常广廓,于是,心常常有一个念头,回乡村去,在那里才有自己真正的梦想。
使她下定决心回村的一个最重要原因,就在税务局上班的日子里,她骑着自行车往返在村里和城里的土道,每逢下雨阴天,道路上几乎断道了,没人敢走。因为,这路实在是泥泞难走,别说骑车,就是步行也很难找到可以通行道来,到头来依然是浑身满脚的泥水,全村人全都讽刺和抱怨地说:俺们村里村外的道多好,一顺的“水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