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伸出小小的手，指着我饱含泪水的双眼，问：“爸爸，你这是怎么了？”

我咬牙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着亭子。

心中不停的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留下泪来，我一定要坚强。

但，无论我怎么做心里建设，我都始终无法回到那个人人低头叫我沈总的心态。

咬牙忍住了泪水后，我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跟女儿顶了顶头，说着没事，让她赶紧扶奶奶坐下。

母亲转过身时，有些浑浊的双眸通红，看到我的瞬间，再一次泪水溢出，她缓缓蹲在我面前。苍老的双手，不可自控的颤抖着，伸向我的脸颊。

“儿啊，我的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那让我心碎的一声‘儿啊’，我瞬间控制不住，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咬牙忍着泪水，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母亲那粗糙开裂的手，轻轻刮着我的脸，有些疼，却感受到了她的心更疼。

终究，我还是没能忍住。

“妈！”

这一声妈，让母亲瞬间崩溃。

她紧紧抱着我，浑身颤抖着，哭到泣不成声。

女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也跟着母亲红着眼眶，不停摇晃母亲和我，问我们这是怎么了。

她没哭出声。

但她那颤抖的黑眸子，含着泪水，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其实，像她那么人小鬼大，比我这个大人活得都通透又怎么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一切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看着怀中两个我生命之中最重要的女人，我想要伸手抱一抱她们，但是...就连这么小小的一个动作，我都没办法做到。

母亲抬起红肿的双眸，抚摸着我的脸，嘴唇颤抖着：“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回来了就好，只要回来了就好。以后，我们都别去锦兰了，以后都不去了！”

见我没有回答，母亲央求似的，说：“好不好？小杰，答应我，以后都别回锦兰了！”

她老人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自然知道我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幅鬼样子。

我沉重的点了点头...

母亲既开心又痛苦的搂着我，久久不肯松开。

开心的是我总算能放下锦兰的一切，愿意跟着她回到这穷乡僻壤了。

痛苦的是我人回来了，却成为了一个废人。

锦兰给予了我一切的梦，却又在最后全都收了回去，还狠狠的踹了我一脚。

我没有骗她老人家，我也是真不想回去了，太累了，心累了。

每天都是尔虞我诈，要防范别人的同时，还想要想方设法的去设计别人，只为了金钱。

最后，什么都拥有了，却又什么都失去了。

我尽力转动着手腕，拍了拍她老人家的肩膀，她看着我的手，颤声问：“你的手也...”

我点点头。

那一刻，我清楚听到了母亲心碎的声音。

但她老人家却坚强的站了起来，走到轮椅后面，说：“没事的，小杰，还有妈在！”

这句话让我心中特别不是滋味儿。

拼搏了那么多年，什么都没有留下，也没能照顾好她老人家，反而还要让她老人家来照顾我。

母亲推着我，绕着这个新家到处看，仔细看。

语气里骄傲之中又有些痛苦，这是我用四肢换回来的。

“跟这些比起来，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你平平安安的。”

母亲幽幽叹了口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

房子挺不错，也确实值这几百万。

跟以前的老房子比起来好太多了，不知为何，我心里面却没有一点归属感，感觉很陌生。

我让母亲别推了，用手指操纵着轮椅，母亲却坚持要推。

一步步来到菜园子前，看到许风和丽姐，母亲点头打了个招呼，尤其是看到丽姐的时候，她老人家的眼神再一次暗淡下去。

我知道，她这是在想着，为什么不是徐婉秋？

彤彤眨巴着黑眸子看看我，又看看眼睛一直紧张看着我的丽姐，她走到丽姐前，甜甜的叫了声阿姨好。

丽姐急忙说好，手在衣服上擦干净，想要抱彤彤。

彤彤难得的没有拒绝，犹记得她第一次跟徐婉秋见面时，那懂事的样子，让我心疼。

小岚也看到了母亲眼中的泪水，她看着母亲推着我在院子里转，疑惑的美眸，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许风想离开了，他已经安全把我送达，我不让，坚持让他留下来吃顿饭再走。他于心有愧，还是答应吃完饭就离开...

明亮干净大气低调的餐厅里，三米长的大理石餐桌上，我坐着轮椅坐在了主位，旁边是母亲和女儿，右手边的位置，小岚和丽姐都很自觉的没有去坐，那个位置就那么空在那儿，那是属于女主人的位子。

不是逢年过节，桌上却摆满了菜。

虽然，没有昂贵的海鲜，只是一些普通的家常小菜，却鸡鸭鱼肉俱全。

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酒水，连彤彤面前都放着饮料。

明明应该很开心的日子，庆祝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此刻，气氛却很压抑，谁都不愿意动筷子，全都看着我，眼底充满了伤感。

我知道他们只是担忧我的身体，但是，在我眼里他们的担忧对我却是一种羞辱，那是同情，那是怜悯，是看待废物的眼神！

“彤彤，你不饿吗？赶紧吃东西。”我说。

“爸爸你也吃，多吃点肉，身体才能棒棒哒。”彤彤非常乖巧的夹了一块肉给我。

我点点头。

看着碗里的肉，我努力的拿着筷子夹起来，想要放到嘴里。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对此刻的我来说都是难于上青天，筷子抖个不停，我已经很努力的伸长嘴去吃了，肉还是掉在了毛毯上。

这一幕，让众人看我的眼神更加不忍和痛苦。

丽姐已经照顾了我很长时间，习惯性的说着：“沈杰，我来吧。”

走到我面前就把那块肉拿起来放到了桌上，手里拿着一把勺子温柔的要喂给我吃。

我看着递到嘴边的勺子，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我。

我一语不发的看着桌上那块肉，没有张嘴吃东西。

“怎么了，沈杰？”

丽姐疑惑的问。

我依旧看着那块肉，平淡得没有任何感情的说：“把它拿过来。”

“已经脏了，你想吃肉是吗？我给你夹...”

“我让你把它拿过来！”

我愤怒不已的扔掉了手中的筷子。

温柔的丽姐被吓了一跳，不止她，所有人都被我突如其来的生气吓了一跳。

“好好好。”

丽姐夹起那块肉，弄到了一杯热水，想要涮一下，至少让它干净一点。在丽姐眼里，我现在的身体很脆弱，不能再吃到不干不净的东西。

“不准洗。”我说。

“可是...”

丽姐看着我冷漠的脸，无奈的把肉放到了勺子里想要喂给我。

“把筷子捡起来。”

我冷声说着。

母亲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幽幽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丽姐蹲下身，帮我捡起了筷子，拿纸巾要擦干净。

“拿来。”

我摊开手掌，丽姐只能乖乖把掉在地上的筷子递给我。

我奋力的夹着勺子上的那块肉，颤抖了足有三分钟，才塞到了嘴里。

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