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从她的嘴里溢出,手里多了把短匕,不知何时已刺入了心口,眼眸里的光在慢慢的消散,可她唇边的笑,却愈加的璀璨。
“不过,老天爷还是待我不薄,我知道自己不会善终,能死在你的怀里,可能……可能是我最大的幸福……”
“昔为鸳和鸯,今为参与商……郎君,不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早一些,遇到你……”
何濡抱紧了双手,他闭上了眼,两行浊泪,缓缓而流。
这是他自幼知道真正的身世后,数十年来,第二次落泪。
鸾鸟这样的人,一旦萌生死志,没有谁能挽留,连他也不行。
智绝天下又如何,还不是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香消玉殒?
“常侍,该走了!”
王良策推门冲了进来,道:“追兵快到了!”
按照计划,说服太子离开邺都后,何濡和王良策等人就要走安全通道跟着离开,但他还是放心不下鸾鸟,这一耽误,搜寻何府没找到人的宿卫军,已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陆令姿毕竟曾是六天的五天主,心机手段样样不缺,她化名康齐妫,混迹北魏上层,早看出鸾鸟和何濡间不同寻常的情愫,既然何府找不到人,那么必定来了鸾鸟的府邸。
“走啊!”
王良策见何濡站立不动,急的不管不顾的拖着他就往外去。鸾鸟的尸体软绵绵的倒在地上,何濡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捡起那幅鸳鸯织巾,眼神最后的余光,只有那鬓角正轻轻摇曳的野花。
刚出府,遇到了汹涌而来的宿卫军,千余火把照亮了整个夜空,无所遁形。
两名小宗师护住何濡和王良策,使刀的四品,使枪的五品,杀入阵中,眨眼间挑飞了当头的几十个部曲。
可面对训练有素的数千精锐骑兵,非个人武力能够抗衡,一bobo的冲锋几乎要将四人淹没。
这时听到一声怒喝,两枚数百斤重的黄铜锤凌空掠过长街,如疯牛般硬生生的撞进了宿卫军的队列里。
无论人马,挡着立碎!
两道长长的仿佛犁出来的巨大血槽,彻底震住了宿卫军,攻势为之一敛。
素阙机佝偻又瘦小的身躯出现在街道旁的房顶,她眼皮耷拉,嗓音嘶哑,对何濡道:“女郎生前吩咐,让我送常侍一程。这里交给我,你们快走!”
说完纵身跃入阵中,两枚黄铜锤重新回到手里,抡起旋风,只看到无数断肢和人头抛起落下,所向披靡。
“走!”
危急关头,何濡不会有任何矫情和迟疑,趁素阙机以二品小宗师的修为舍生忘死的挡住追兵,四人迅速远去。
“太子,我们走哪条路?”
疾驰半夜,眼看天光将亮,再走大道会有危险,但通往滏口陉的小路也只有两条,一条往北,一条往西。
元泷想起多年前康静曾为他卜卦,说“遇危则向北”,但康静后来和他作对,卜卦肯定不怀好意,北边绝不能去,道:“往西走!”
又驰十余里,途径夹谷,突见路中站着一人,身穿灰袍,背负长刀,冷冷道:“奉徐太尉的谕令,谷雨特恭候此地,送太子上路!”
朱信来了。
“吁!”
元泷猛拉缰绳,他无论如何想不通,怎么会在这里遇到徐佑的手下,但他自恃麾下有两名小宗师,并不把朱信放在眼里,拔出腰刀,厉声道:“杀了他!”
身后两名小宗师控马突进,分左右攻向朱信。
朱信不闪不避,一刀劈出。
看似直直的一刀,却在空中划出了阴阳太极鱼的圆润。
双马交错而过。
两名小宗师的全力出击,如同打到了空处,收势不及,只能翻身下马,落在了朱信身后。
朱信的正面,只有太子,和另外十一名近卫。
刀光再起!
“太子!”
一名小宗师拼了性命,瞬间拉近距离,不顾空门大开,挥刀砍向朱信必救的脖颈。
哪想朱信这刀竟是虚招,他根本不是要杀太子,而是等着给身后的小宗师下套。
噗嗤!
长刀没入了腹中。
小宗师七窍流血,却还是死死抱住朱信,扭头凄厉的喊道:“护着太子快走……”
另一名小宗师也扑了过来,只要拦住朱信片刻,相信以太子等人的马速,应该可以逃出生天。
山谷旁的大树走出来一道黑影。
真的就像是从树皮里走出来一样。
清明。
截杀太子一行的,并不只是朱信一人!
太子心口剧痛,他愕然低头,看到前胸的衣服显出血迹,然后猛的扩大成团,脑海里变得空白,尸体扑通坠下了马。
何濡四人成功逃出了邺都。
但素阙机战死,也只给他们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
还有千余精骑紧追不舍,若只有那两个小宗师,他们大可专门挑选崎岖山路,从容逃脱。
可带着不会武功的何濡,和武功半吊子的王良策,只能骑马走大道,这就给了追兵希望。
追出三十余里,胯下马匹的体力渐渐不支,身后如雷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距离黄河还有很远。
王良策心生绝望,叹道:“没想到我们会死在今夜……”
何濡在鸾鸟府里吐了血,又经颠簸,脸色极差,但他的眼神却亮的可怕,道:“放心,你我都会死,可不会死在这里……”
王良策能追随何濡不惜叛逃北魏,当然不是怕死的人,他哈哈大笑,道:“借郎君吉言,若今夜不死,余生当求神拜佛……”
“神佛不可信,我在这世间唯一可信的,是徐佑!”
追兵将至。
“抓住他们!”
“前面,快,快!”
听到后面的喊杀声,王良策猛夹马腹,胯下骏马突然踩空,前腿瞬间折断,他反应够快,飞身而起,落在何濡的马背后面。
只是一匹马驮着两个人,速度骤降。
“郎君先走,我留下来据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能大家都陷在这里,王良策正要下马,突然听到何濡说道:“等等,援兵来了!”
方斯年从天而降。
灰色缯袍,露出佛陀宝相,就那么负手而立,一个人,横在追兵和何濡他们之间。
“唵!班!扎!尔!萨!埵!吽!”
佛家金刚萨埵降魔咒,为一切众生菩提心的根本,其性坚固如金刚,由此萨埵加持力而发心,是降魔最胜的法要!
轰!
方斯年双手张开,迈前一步。
仿佛雷声滚滚,由小而大,逐渐弥漫旷野,无数佛声梵唱,无孔不入的钻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罪障清净,恶念不生。
冲在最前的百余骑惨叫着翻滚落地。
后面的人赶紧勒马。
千余铁骑,奔腾洪流,竟被她拦住!
方斯年如电闪进,快得在原地留下半道虚影,直奔魏军主将而去。
“放箭!拦住她!”
主将大惊,他的位置太靠前,完全在大宗师可以袭击的范围之内。仓促掉转马头,欲退回阵中,两旁的亲兵也匆忙驱马往前靠近。
余部张弓搭箭,箭矢齐发。
唯有精于骑射的北魏军能在这么短的瞬息做出如此娴熟的配合和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