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文君抚摸着她的青丝,道:“你我夫君三人,如同一体,自该多为对方着想,这不算什么……夫君倒也不是姗姗来迟,柳权刚薨,他要操持葬礼,脱不开身。”
“你不提还好,这一提起,我好想他……也不知何时能来……”
詹文君笑道:“你啊,咱们说好了,等他来了,别给他好脸色,你可别心软。”说完随意的招了招手,后方的黑暗里走出一人,道:“府主!”
“去查,太尉出京了吗?”
“是!”
那人隐去不见,仅仅过了两刻钟,又显出身形,道:“太尉五日前离京,现在到了吴县,预计明日可达钱塘。”
“下去吧!”
那人再次消失。
张玄机主要精力都在玄机书院,甚少接触秘府的运作,见状大为惊讶,道:“秘府这么快就能察知任何人的行踪吗?”
詹文君笑道:“那倒不是,夫君的行踪是秘府位序最高的绝密,从他离京开始,每隔三个时辰,所有途径的秘府据点都要往下一层级通传,提前做好各种准备,以防不测。”
张玄机赞道:“这个好,他去哪里,人在何处,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詹文君挑了挑眉,道:“那是……要不我怎么知道他和秀容公主在桃叶山发生了何事……”
两女大笑,张玄机笑的咳嗽不止,道:“……夫君这是作茧自缚……”
“背后议论夫君,可是六出之罪!”
“啊?”
张玄机先回头,詹文君跟着转身,看到徐佑站在不远处,笑容如月色清澈。
“夫君!”
张玄机纵身扑入徐佑怀里,詹文君打趣道:“你这个叛徒,夫君还没哄呢,你就投降了……”
徐佑一手揽住张玄机,一手伸开,道:“你也过来!离家出走,真当我徐府没家法吗?”
詹文君盈盈走来,道:“家法?”
“对,杖责!”
“啊?夫君舍得么?”
腰腿紧贴,清香入鼻。
徐佑干咳一声,道:“以手为杖,打五十下。”
啪!
“哎呀……疼……”
一夜未眠。
醒来后两女伺候着徐佑梳洗完毕,共游山水,三人言笑晏晏,难得的享受浮生半日悠闲。
到了晚上,由张玄机下厨,秀了新学的厨艺,四碟小菜,一壶温酒,点燃红烛,其乐融融。
席间,詹文君问起议和之事,听徐佑介绍了双方达成的条款,笑道:“夫君为何不逼魏主同意和亲,将秀容公主明媒正娶,既让她离开邺都那个暗流涌动的漩涡,保全性命,也能避免日后再和夫君兵戎相见……”
徐佑叹了口气,道:“这不现实,她是大鲜卑山的明珠,是继元光之后,北魏仅存的象征和信仰。元瑜宁可再整兵和我死战,也不会同意把元沐兰嫁给南人,尤其还是以和亲这种充满了屈辱的方式……”
他瞧着酒水里的倒影,道:“何况,沐兰也不会同意……若只是为了自己,就算不用和亲的方式,她也有足够的勇气来江东安居。但她一心所系,是鲜卑和魏国的气运,哪怕明知五年之内,我就会出兵北伐,她还是要拼却了性命,为自己的国家民族流尽最后一点血……”
那夜之后,元沐兰一直住在魏国使团的船上,没有去金陵,也没有见徐佑。
等到议和成功,她率使团回到邺都,到台城递交了议和书。
当天议和内容传了出去,
满朝哗然。
不少人纷纷上书,要朝廷征兵扩军,和楚国决一死战,甚至有官员撞死在宫门前的神龙石阙上,以示鲜卑人的不屈和傲骨。
他们没有醒来,还继续沉迷在北魏的强大里无法自拔;他们不愿承认经过这十几年的此消彼长,楚国的整体国力已超越了魏国,并且在拉大距离;
他们看不见未来。
他们只知道鲜卑人的马蹄践踏了北国百年,靠着铁甲和弓弩,纵横四海无敌。
可是,美人会老,英雄会死,再强盛的民族也总会有虚弱不堪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即将到来!
元瑜强撑病体,被侍卫抬着上朝,发表讲话,稳定人心,并宣布大魏臣民必须遵守议和条款,然后带头捐出内库的金银钱帛,用于支付赔款。
翌日,又下旨令众多贵族和门阀依品阶捐献田谷马匹牛羊等,有人不满,私下和人腹诽了几句,被侯官曹察知,元瑜竟诛灭了对方九族。
疾病缠身的痛苦,壮志未酬的遗憾,兵败如山倒的压力,以及来自楚魏和谈造成的精神上的羞辱,让元瑜变得愈发的多疑且残虐。
这样疯狂的杀戮暂时压制了朝中反对的声音,可也激起更多人的不满,暗地里各种矛盾在疯狂的堆积。
邺都像是装满了黑天雷的巨桶,飞来一点火星,就会炸的粉碎。
只是谁也不知道,究竟这点火星,会从哪里飞来?
“常侍,我们该怎么办?眼看太子起复无望,二兄就要从监国变成太子,只等着父皇龙驭宾天……我哪里还有机会,没机会了……”
五殿下元克近来心情大坏,元瑜的病自彭城之战后越来越重,朝政几乎交给了二殿下元敦全权打理,连邺都的乞丐也知道过不了多久,元敦会荣升太子,然后继承皇位,成为大魏之主。
密室之内,何濡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道:“不到最后一刻,胜负未知,殿下稍安勿躁。”
他看向王良策,道:“崔伯余任总编纂的《国史》,前不久刚撰写完成,你看过全卷了吗?”
王良策点点头,道:“这还是五殿下去找二殿下说情,我才提前从著作令史闵彪手里拿到了全卷。”
“找到什么问题了吗?”
“没什么大问题,若非说有瑕疵,也就是将鲜卑族早期的某些风俗习惯记录下来,没用曲笔避讳,写的太直白了……”
王良策不以为意,道:“我听闻,当初主上让崔伯余接手《国史》编纂时,曾强调一定要秉笔直书,关乎朝廷起居、国家得失等方面多依据事实,符合编史的大体,没违制逾矩之处。”
何濡的目光满是戏谑,笑道:“连你都觉得他写的太直白,那些被他整的怨声载道的鲜卑人,会不会觉得悲愤填膺呢?”
王良策一愣。
何濡又说道:“我在江东时,听徐佑评价崔伯余:善于谋国,不善谋身。他的死因,就在这八字之中。”
元克惊道:“崔伯余?他现在位极人臣,冀州的汉姓门阀皆是臂助,势力之大,无人可及,怎么可能会死?”
“月满则亏,这是天地之道,谁也无法违背。“何濡道:“康静死后,崔伯余专擅朝权,目无余子,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坊间甚至传唱‘元与崔,共天下’的谶谣……骄傲自满,正是他的取死之道。”
“崔伯余是很厉害,没人杀的死他,能杀死他的,只有他自己!”
“良策,接下来你依计行事。殿下,要对付元敦,必须先除掉崔伯余。而杀他的唯一机会,就是《国史》,你要配合良策,在鲜卑贵族里煽风点火,造出声势……”
“嗯!”元克露出破釜沉舟的凶光,道:“我知道,胜负在此一举,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