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濡大笑,笑的放肆又疏狂,道:“我能让太子恨我,自然也能让他离不开我。若是这点手段也没有,我就该安分守己的当太子宾客,又有什么资格趟这场浑水?”
如果以前,鸾鸟还能说你吹什么法螺大气,可是见了他今日杀李琇的轻而易举,心里不得不信了几分。
善战者无赫赫之名,何濡往常隐在徐佑的幕府中,传出来的事迹真真假假,给人的感触不深,也只有近距离接触,才能感受到他的可怕之处!
“不管何郎君有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鸾鸟决定服软,对付何濡这样的人,不要兜圈子耍心机,和他直白点,把利弊摆清楚最好。
何濡的左眼角不易察觉的收缩一下,若是徐佑在,就知道这是他诡计即将得逞的习惯动作,笑容变得人畜无害,道:“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能够说服康静和崔伯余赞同迁都,我会倾尽全力,帮助二殿下取代太子……”
鸾鸟眉心紧皱,前两年平城大饥,太史令王亮曾建议迁都邺城,崔伯余拼命阻止,因当时朝廷刚刚开始推行汉化,为避免节外生枝,皇帝搁置了迁都之议,但也从没明确表示拒绝。
今年司州、并州再次大旱,粮食欠收,要不是和楚国的互市进口了大批稻米,估计又得把饥民派往冀州、相州、定州等地就食。
于是,皇帝又有了迁都的心思,只是迁都牵扯太大,他的这份心思从未显露人前。
但旁人不知,她和皇鸟作为皇帝最信任的两个人,却都听皇帝询问过迁都的可行性。
奇怪的是,何濡怎么知道的?
瞧出鸾鸟的疑惑,何濡解释道:“那夜主上召我进宫谈话,我主动提出迁都之议,说大魏要想偏安,平城作为兰京是足够了,要想统一天下,就必须得迁都。否则,每逢灾年,连百官和中军都养不活的兰京,怎么可能有余力征伐四方?没想到正中主上下怀,因此拔擢我为太子宾客,前去东宫,原想潜移默化的改变太子的态度,最好能让他支持迁都,就算不能,也要他保持沉默,不能被部落大姓们推出来和主上对抗……”
鸾鸟双眸圆睁,对何濡佩服的五体投地,道:“你真的是胆大包天……知不知道此事若传出去,那些大人们会把你生吞活剥了的……”
何濡浑不在意,道:“平城天寒地薄,粮食产量极低,以前定都于此,人口少,还能勉强维持。现在平城是魏之兰京,人口百万,有山川之险,却无水陆之利,运来每一斛粮,耗费数以倍之,如有这些被耗费的粮饷去装备军队,足足能养出十万雄兵。崔伯余号称当世子房,竟反对主上迁都,实在难以理解……”
崔伯余为何反对迁都,那就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透的,鸾鸟了解其中内情,却没打算说给何濡听。
她想了想,道:“你这个条件太难,康天师还好说,他并无特别的政见,只是凡事都支持崔令公罢了,可崔令公的心志坚不可摧,要他同意迁都,非人力能为……‘’
“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崔伯余一心想在大魏再现汉家盛世,你告诉他,困在平城,部落大姓的势力太强大了,他毫无胜算……”
说完,何濡扬长而去,元瑜赐了他宅子,倒不必再寄人篱下,继续借住公主府。
鸾鸟望着何濡的背影,盘算着他最后那番话,若有所思!
“迁都?”
崔伯余神色凝重,道:“何濡和主上谈过这事?”
“对!”鸾鸟肯定的道。
元沐兰皱眉道:“何濡要干什么?刚来平城就搞风搞雨?”
旁边的康静说道:“也许不是他搞风搞雨,而是主上觉得时机成熟,想借何濡这把刀,来试一试平城的冰到底有多厚……”
崔伯余表示赞同,道:“迁都的计划,在主上心里盘桓多时了,何濡的到来,只是恰好踩中了这个节点。而且,何濡这个人用计狠毒,尤善破局,又和平城各方势力并无瓜葛,实在是最好的人选。”
鸾鸟问道:“令公有何想法?何濡得了圣宠,他的话,不可等闲视之。”
崔伯余犹豫不决,从他的本心出发,是坚决反对迁都的,因为迁都之后,很可能会引发各种危及大魏国本的严重后果。
但是,当这盘棋局里突然多出了何濡这个变数,如果不同意他的条件,任由他全力帮助太子,双方争斗起来,安氏夺嫡而酿成江东大乱的悲剧,立刻就要在平城重演。
崔伯余必须做出取舍:
是为了还不能确定的未来,拒绝与何濡合作,还是为了避免当前即将发生的祸事,把何濡拉到己方阵营?
以一人之力,让占据了主场优势的崔伯余忌惮至此,何濡足可自傲!
“公主如何想?”崔伯余转头问元沐兰。
“当年先祖建都平城,是为了防御柔然,免得失去鲜卑族龙兴之地,但是现在柔然已经败亡,少许残敌,不再是魏国的首要大敌。正如何濡告诉鸾鸟,要想偏安半壁,平城可为兰京,要想一统南北,迁都势在必行。”
元沐兰道:“我很好奇,以令公之智,不会看不破其中的道理,为何一直反对迁都?”
崔伯余叹道:“我不是反对迁都,而是觉得现在不是时机。再给我五年时间,朝廷改制大抵完成,汉化深入人心,然后提议迁都,阻力会减少很多,迁都之后,面对的问题也会减少很多……至不济,也不会引起大乱……”
“大乱?”
“不错!数十年来,鲜卑各大部落贵族们在平城根深蒂固,这里有他们的切身利益和人脉布局,无论如何不会同意迁都。要是不先解决他们对朝政的影响力,贸然迁都,我怕会有人利用大多数人的思乡之情,扶持某位殿下在平城造势,形成和新兰京对峙的局面,那时候,不等徐佑来北伐,我们自己就要先衰败了……”
元沐兰道:“令公所虑,颇有道理,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只要侯官曹牢牢掌控平城的情报,完全能够做到事先示警,将其消灭在萌芽之中。眼下的难题,是何濡扶持太子的话,我们能不能再像以前计划的那样,以最小的代价,把二兄推到储君的位置上去……”
在场的四人中,元沐兰因为逼婚之事,和太子彻底决裂,康静和崔伯余因为灭佛,也和太子势成水火,鸾鸟纯粹是元沐兰的脑残粉,义无反顾的站在她这边。
他们和太子之间,没有转圜的余地,一旦太子登基,只有死路一条!
康静突然道:“不必考虑何濡,我们需要知道主上这次迁都的决心有多大……”
鸾鸟猛然醒悟,道:“是,主上的意志,才是最要紧的。”
康静幽幽道:“五日前,主上召我进宫,说是心中有难疑,让我卜卦,我卜出一个革卦……“
崔伯余悚然道:“革卦?”
“日月得正,天地革而四时成,故君子以治历明时,此刻想来,岂不正应在迁都?”
元沐兰慨然道:“有天师持法,主上原有七成决心,现在必是十成了!”
房舍内短暂的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