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朱聪赶紧拒绝,道:“微之,还是由你全权负责……”
顾长雍安抚道:“七郎,顾陆朱张虽然显赫,可除过朱氏,其他三姓不知刀兵多年,论起战阵之道,或许朱氏也比不过义兴徐氏,这更没人能跟你从小所学的兵法相提并论,等闲几人的碎语,切莫放在心上。任昉,还不来向七郎赔罪?”
任昉犹自不甘,辩解道:“我没错……”
徐佑叹了口气,道:“原是我错了,位卑莫出头,大敌当前,正是万众一心的艰难时刻,我却引得内里不安,无论如何是做不了这个指挥了!”
“任昉!”顾长雍一直笑嘻嘻的脸第一次沉了下来,道:“跪下!”
任昉这次不敢不听,撩起袍摆跪了下去,可脸上的神色清楚明白,他不仅不服气,而且心里有怨言!同时又有几人跟着跪在任昉身边,道:“顾公,徐佑见敌不明,累及这北顾里多少性命?还请另选良才,以求转危为安……”
“放肆!”顾长雍脸沉似水,道:“诸位远道来贺,都是顾氏的贵客,可这北顾里,仍旧是顾氏的北顾里,轮不得旁人做主。无需多言,徐佑,这里仍由你主事,如何调兵用人,一言可决!”
“诺!”
徐佑领命,走到任昉跟前,俯首看着他,道:“任郎君,你怎么说?”
“我不服你!”任昉腾的站起,道:“与其跟着你这蛮子等死,不如我们自个冲出去。来啊,凡东海郡士族,各带部曲随我杀出去……啊,你,你敢?”
徐佑冷冷的目光,是任昉最后看到的人世间的景象。项上人头,如瓜熟蒂落,咕噜噜滚到另几个跪下的人群里,一人惊吓昏倒,其余人尖叫着四散,躲在柱后望着徐佑瑟瑟发抖。
慈不掌兵,杀一人而三军震,杀之!
顾长雍显然也没料到徐佑会突然让清明动手杀人,身子微微离开座位,将抬未抬的右手重新放在案几上,眼眸里的痛色一闪而逝,没有做声。
“还有人不服吗?”
大堂寂静无声。
徐佑淡淡的道:“那就好,吩咐下去,收缩兵力,放弃主宅之外的所有院落,准备固守待援!只要坚守到天亮,都督府出兵来援,贼人自会退去!”
兵力收缩,放弃无谓地点的争夺,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并组织有生力量进行固守。徐佑向顾长雍献策时提过,要都督府不可盲目出兵,就是因为天色将暗,若贸然连夜来援,敌暗我明,容易中伏而遭受大败。
现在陆张已成泡影,都督府的两千精兵是眼下最后的希望,只要坚持到明天天亮,兵锋抵达北顾里,激斗一夜的六天绝不会恋战不去,毕竟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打击门阀,而不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北苑火势渐消,主攻北苑的敌人憋屈了半夜找不到突破口,无奈转向西院,和西院合兵一处。而西院的战事也趋向平稳,兵力雄厚的六天部众被顾林且战且退,引到竹林后放了把大火,烧死了数十人,余者也被隔在了竹林外,暂时没办法进攻。东门杀进来的贼子战斗力最强,并且造成了目前为止最为严重的破坏,他们逢人就杀,不管男女老幼,无一活口,顾鸣率领的三百人只勉强抵挡了半个时辰就全部战死,顾鸣也身中十余刀而亡,短短半夜,死伤已过千数。
接报之后,徐佑命顾尚带五百部曲接应,把侥幸活命的宾客送进主院,然后紧闭院门,用木桩顶死,再用沙袋封堵。这院门十分厚重,门上铆了四十九颗凸起的铜钉,涂抹泥巴之后,不惧火烧,坚固无比。
除此之外,又沿着院墙堆土成梯,外加各种家具木椅为支撑,派重兵登上墙头防守。此次收拢回来的能战之士足有一千五百人,包括顾氏和其他宾客自带的部曲,虽然这些人战斗力低下,和六天在黑夜里打对攻不占上风,还有被各个击破、一口吞掉的风险,可用来龟缩防守却绰绰有余——就是一千五百头猪,想要杀完也不是一晚上可以做到的事!
收拢兵力的时候发生了点小插曲,任昉此次带来吴县的部曲有五十多人,在外面防御作战,死了七个,剩余的全部安全撤了回来,却得知小郞主被徐佑砍了脑袋,死状惨不忍睹,立刻抽刀相向,欲杀徐佑而后快。
虽然被顾尚带着部曲坚决果断的解除了武装,可这帮人仍旧是不稳定因素,徐佑没有再次大开杀戒,而是当着所有人说了一段话:“我杀任兄,乃为公而非私,若能安然度过此劫,日后将亲赴东海负荆请罪。可今夜此时,我既奉顾公之命领军作战,杀伐在手,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令行禁止!尔等身为任氏部曲,忠心可嘉,我可宽宥你们一次。若再有犯我军法者,不管是谁,任昉的脑袋,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听明白没有?”
“诺!”
众人心悦诚服,对徐佑再无轻视之意。军心可用,徐佑趁热打铁,道:“来人,立金柜!”
几十个柜子围成小山,里面是数不尽的铜钱,反正慷他人之慨,花顾氏的钱,徐佑不心疼,道:“敢握刀者,赏千钱,登墙者,赏万钱,伤一敌,赏十万钱,杀一敌,赏五十万钱,若取一敌人首级,赏百万钱!生俘或毙敌将军夫人以上首领者,赏千万钱!”
“诺!”
“诺!”
“诺!”
刀枪高举,杀声直入云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是千年不二之真理。院外传来噼里啪啦的轰隆声,六天贼众开始尝试性的发起进攻。
裴家圩。
战斗进入了最后的尾声,还有三五残敌在困兽犹斗,很快就被刀枪砍死或刺伤。然后五人一队,重新梳拢战场,发现那重伤未死的,直接砍了脑袋充作军功,而轻伤的贼子也多在被俘前服毒,仅抓到二十多个活口。
金、木、水、土四伤官皆战死,经过俘虏指认,尸体被挑出来单独摆放。火官刚勇无匹,虽身中五箭,刀伤多处,硬是破开了重围,跳入裴家圩不见影踪。十来条飞舸在湖面上游弋寻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或许趁夜色逃了出去。
不过跑了一个火官无伤大雅,此次诱敌,六天的五百精兵几乎全军覆没,更可喜者,地位尚在十将军、十夫人之上的五伤官足足死了四人,这可是大战功,朝廷定有厚赐!
一队人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当先一位身材修长,气度不凡,凤翅兜鍪深隐其面容,鱼鳞细甲在火光中熠熠生辉,二十名精悍部曲簇拥左右,威严之姿,使人心颤。他踏着满地的尸体,脚步落在血水里,溅出冷酷又优雅的弧线,慢慢走到堤坝上,抬头望着昏黄的月光,不知道想些什么。
“恭喜郎君,贺喜郎君!”杨谟身为张氏的一等军侯,向来不大看得起眼前这人,可经过此战,佩服的五体投地,诚心赞道:“今夜之后,江东无人不知郎君大名,那什么幽夜逸光,什么八音凤奏,遇到郎君,还不是甘拜下风?”
“虚名何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