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仪式的队伍比任何时候都要长，走在最前面的周长生已经跪倒在牌位前了，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周敏和周小芳周娜姐妹几个才刚刚拐过路口，离牌位那里还有一百多米呢。

周扬帆后来想过，乐队的吹鼓手也许最不愿意参加的就是“留饭”这个流程了。从队伍打门口出来开始，他们就在一直不停地吹呀吹呀，一首哀乐翻来覆去的也不知道吹了几遍，周敏她们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才到了牌位那里，依次跪下。

白花花红彤彤的人群在牌位前跪成了半圆，里三层外三层的几乎是水泄不通。据乐队领班后来说，那天中午参加“留饭”的孝子贤孙们足有一百几十位，只要是周老太爷的晚辈，除了少数几个没来看家之外，其余的都在这里呢。

老庄头对于仪式是纯熟无比，但是像留饭这个事情也轮不到他来做，而是由乐队领班亲自上前。领班头上也扎着白色的孝布，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假胡子粘在鼻子下面，咋一看有点像扎着白羊肚毛巾的陕西人的模样。

他恭恭敬敬子在牌位前磕了几个头，又转身半蹲在牌位前，像是将某人从里面背出来一样，缓缓地安放在八仙桌前的椅子上。他围着椅子像是在请教着什么，又像是在聆听教诲一般，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不停地点头。

他弓着腰走到椅子后面，像是在给椅子上的人捶肩捏背，左边捏完了又捏右边，肩膀捏完了又捶腿，不时停下手上的动作把耳朵凑近像是在询问着什么，接着又重复上面的动作，如此三次。

周扬帆慢慢地止住了哭泣，和大多数孝子一样，默默地看着领班在那里表演，心里却在默默地祈祷着。“太爷，您老人家安息吧！愿极乐世界没有病痛！”

吹鼓手们一时也不停地吹奏着，哀乐翻来覆去的周扬帆几乎都逐渐掌握了节奏。领班终于完成了按摩伺候，又像是问椅子上的人满不满意一样，然后又不停地点头。

他对着桌子上的祭品做了个手势，然后又把头凑近椅子，再次点头。他拿起筷子在猪头上装模作样地夹了一下，像是电视上小太监给皇帝老爷夹菜一样小心翼翼。猪头夹过了又开始夹那只身上只剩下头尾和翅膀上几根毛的公鸡，如此来回三次，最后拿起酒杯，倒了满满一杯酒，双手奉上，又缓缓地浇在了地上。

三杯酒浇完后，领班转到椅子对面八仙桌外，对着椅子方向恭敬地鞠躬下拜，然后退后一步下跪磕三个头。如此来回三次，是为三拜九叩，也是对于死者的最高礼仪。

三拜九叩之后，就到了仪式的最高丨潮丨部分。领班从篮子里拿出一碗夹生的米饭来，放到了椅子正面的桌子上，然后像是询问着什么。像是得到了指示之后，领班对着女眷方向做了个手势。

这个时候大姑奶奶从人群中站了起来，她走到了桌子前，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来，放到了桌子上，然后端起那碗米饭倒扣在桌面上。这就是整个留饭仪式的最高丨潮丨部分，代表着仙去的老人给子孙们留下来永远都吃不完的米饭，今天只要是到场的孝子贤孙们人人有份，这也正是为什么留饭这个环节来了这么多人的原因。等到大姑奶奶倒退着回到原地后，乐队领班从桌子上拿起那几张钞票，对着人群展开摆了几下。

这是对于他充当死者的灵魂和活着的人传话的报酬，一般都是六十八十这个样子，也有特别大方的人家会多给一些。将几张钱放进了兜里，领班回到了椅子边上，又像是在聆听什么，然后不停地点头，对着牌位的位置做着请的手势，如此三次，又按照之前的步骤，将椅子上的人背回到芦席底下。

这个时候吹鼓手们的唢呐吹出了一道经久不衰的长音，老庄头将带来的绿豆汤浇在牌位前，仪式正式结束。这个时候也是女眷们放声大哭的时候，尤其以小姑奶奶哭得最为伤心，竟然头一歪昏死了过去。许有香和周世珍赶紧一左一右抱着她，一个扶着她的腰一个忙着掐人中。

小姑奶奶悠悠地醒了过来，又开始嚎啕大哭。“我的亲大大呀，闺女以后再也看不到你啦！我的亲大大呀，你怎么舍得不要闺女就这么走了呀……”

可能是情绪受到了感染，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周扬帆又开始流泪了，默默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小姑奶奶，直到她被许有香和周世珍强行拉起来往回走。

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了，她们已经得出了最后的答案，就是老太爷的后代们都很孝顺，因为他们在来的路上都流泪了。但是要说谁是最孝顺的，那么应该就数到小姑奶奶和周扬帆了。

周扬帆对于这种肤浅的评判很不以为意，一个晚辈对于老人的孝顺并不是以这个时候谁多流眼泪就能证明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哭得伤心的的人肯定不会是那种铁石心肠忤逆不道的人。坟前纵有千行泪，不及病榻前一碗汤。周扬帆虽然对于老太爷在多年前就对他阐述的孝道就有深刻的理解，但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奔腾的眼泪。

回到家里，就要给亲友们安排席面了。路程远的亲戚们今天中午就安排，他们吃过饭后就可以回去了，即使等到最后老人家的入土仪式都不来参加，主家也不会见怪的。但是没有安排过席面的亲友们就要一直在这里等着，只有吃过席面才算是主家答应他们可以回去了。

所以今天开席的都是家里特别忙或者是路程比较远的亲友，或者是像柳玉贵亦或是代表着父亲来参加葬礼的周扬帆的舅舅，今天也要安排席面，他们明天就可以不来了。

其余的没有安排席面的至亲们，就都挤在一边吃便饭，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安排席面。周扬帆兄弟几个忙前忙后的帮着端菜，似乎只有忙碌才能让他们暂时忘却心头的哀痛。

下午照常有大戏，但是还有一样比唱戏更重要的安排，就是殡仪馆的火化车要来了。本来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得传染病去世的人，本地习俗都是在入土的前一天才火化，但是周老太爷长时间卧床身上多处生疮，又已经在家停了两夜，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只能先火化，回来暂时把骨灰安放在门口，供亲友们祭奠。

本身周扬帆忙了一个中午已经慢慢平息了，但是看到了火化车的那一刻，他又几乎奔溃了……

周家男丁几十个人披麻戴孝，将火化车一直送到了村口的大路上。整个周庄在家的男女老少几乎都出动了，站在路边望着缓慢前行的火化车，看着满脸悲伤的周家子弟，也都沉默不语了。周老太爷一生都是与人为善，上到耄耋老翁，下到三岁孩童，他都不曾有过半分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