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太爷颜承卓到底是当过干部的，他轻咳了一声走了过来，和颜悦色地对着周扬帆道：“扬帆，你是个孝顺孩子，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老太爷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万一要是送到县医院也治不好，那又怎么办？”

“还没治怎么就知道治不好？”周扬帆辩解道。

“孩子，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颜承卓道，“你以为老人家这样躺在床上受罪，我们心里就愿意？我刚才已经问过医生了，像你老太爷这种情况，能治好的可能性还不到两成。就算是送到县医院能把骨头接上，什么时候能长好谁都不敢保证。而且手术后的后遗症也很多，说不定哪天就引起了并发症，还是会危及到生命的。”

“扬帆，”最小的姑奶奶走过来拉着他的手流泪道，“你听小姑奶奶说，你老太爷这事我们都商议过了，送到医院也不一定治得好，还不如趁早把他带回家去，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听天由命，能过几天就是几天吧。孩子，我知道你是最孝顺的，这时候心里不好受，但是你得听话啊！”

“小姑奶奶，我就是想不明白，我们明明可以试试的，你们怎么连试试都不愿意呢？”周扬帆不停地抹着眼泪，带着哭腔道。

好几个护士和病人家属都好奇地像这边张望着，小声地议论着。

小姑奶奶也抹着眼睛道：“扬帆，你听小姑奶奶说，我是你老太爷的亲闺女，你以为我就忍心？可是没办法啊，你老太爷年纪大了，哪个都没有把握他还能活几天，只能听天由命了。再说，他现在已经活五代了，在潮河湾像他这样有福气的老年人也没有几个，他就是走了也没有遗憾的。”

“这不是理由。”周扬帆大哭道，“小姑奶奶，我想让太爷多活几年。”

“孩子，生死有命。”小姑奶奶拍着周扬帆的头流泪道，“我已经和你老爹他们商议过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周扬帆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事实，不由得更加的悲痛，扭头就往病房边上走了过去，隔着窗户望着昏睡过去的老太爷哭得跟三岁孩子一样，鼻涕眼泪混在一起顺着嘴唇往下滴。

终究是人微言轻，在晌午时分，老人家的吊水打完之后，周世清和周世高他们又把老人家抬上了拖车，周扬帆站在一边看着，心里一阵绝望。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老太爷的生命就进入倒计时了。他有种难以言表的愤怒，又不知道这种火气该朝谁发泄，只能无声地抽噎着。

眼睁睁地看着老太爷被拖车带了回去，周扬帆这才胡乱地将脸上的泪水抹掉，开着三轮车去了街上。他接到电话时什么都没顾上，拿着钱包就离开了，现在还不知道丢在那儿的平菇怎么样了呢。菜市场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大多数摊位上的人都在收拾东西，周扬帆到了自己摊位前一看，只有几个空框放在那儿，平菇都不见了。

“小周！”贾三隔着老远喊了一声，摇晃着发福的身子走了过来。“你剩下的平菇被我拿去卖了，卖的钱我都放在分外了，多少我也没数，你自己点点吧。”

周扬帆顿时就有点感动了，他将贾三递过来的钱直接放进了钱包里，从中拿出三十块钱塞到贾三手里。“谢谢你！”

“你这是干嘛？”贾三有点吃惊道，“我是听说你家里有事，正好把你的平菇放在我摊位上凑数，我又不是想拿好处的。对了，你家里出什么事了？”贾三看到周扬帆明显是哭过的，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老太爷摔断了腿。”周扬帆黯然道，“上午送到医院，刚才又拉回去了。”

“要不行了？”贾三皱眉道，“老人家应该岁数不小了吧？”

“九十三了。”周扬帆的眼睛又红了，抽着鼻子道。

“小周，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贾三小声道，“不怕你见怪，这么大岁数的老年人跌倒了还能有口气，已经是不错的了。再说你的小孩都好几岁了，老人家是个福气人，就算是走了也是喜丧。”

周扬帆知道贾三说的也是实话，但是心里就是过不了那个坎。他只能勉强点头道：“谢谢你的关心，这三十块钱你按拿着，我不能白要你帮忙。”

“我说不要就不要。”贾三赶紧推辞道，周扬帆哪里肯答应，硬是塞到了贾三的兜里。

贾三也没办法了，只好笑道：“那我也不客气了，这样吧，你家里肯定有不少亲戚，我这里有没卖完的菜，我拿几样给你带回去。”

贾三收拾了一大包没卖完的品相已经不怎么好看的菜给了周扬帆，当然也没有要钱。周扬帆只能拿着，心里对于贾三的印象顿时就好了许多，心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把平菇给点让贾三配配摊子，算是补偿这个人情吧。

他在回去的路上又是悲从心来，暗暗想着最近这段时间哪儿都不去了，就要在家好好地陪着老人家。老人家想吃什么哪怕是再珍贵都要满足他的愿望，要不然以后就是想孝敬他也恐怕没有什么机会了。

当天下午，大表叔杨成骑着破摩托风风火火地到了。周世清正在门口收拾东西，看见了他打招呼道：“老表来了！”

“大老表，我舅爹跌倒了怎么不通知我？”杨成有点不悦道，直接推开门进了锅屋。他看见了老福祖脸色蜡黄地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出来了。

周长生和颜承卓两个坐在堂屋里商议着什么，杨成一头闯了进来，到了他们身边。“大舅，姨夫，你们都在呢。”

“杨成来啦！”周长生站了起来，示意他坐下。

杨成站在原地没动，皱着眉头道：“大舅，我舅爹就这么躺在家里？”

“唉！那还能怎么办？”周长生叹息道，“上午送到医院去的，挂了两瓶吊水，晌午又拉了回来。”

“这么不在医院住下啊？”杨成问道，“拉回来在家里是不是打算不管他了？”

“杨成，你先坐下。”颜承卓摆了摆手道，“这事我们几个和你大舅都商议好了，在医院看也就是那么回事，还不如拉回来让你舅爹安生几天。这事呢，你大舅一个人也拿不定主意，你几个姨都在场，我们都同意的。”

杨成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才低声道：“我妈已经不在了，既然大舅和几个姨都同意了，我这个外孙也无话可说。我也来看过了，我舅爹睡着了，我也没喊他。我家里还有事，以后有什么事情通知我吧。”

杨成说完转身就往外走，不顾周世清的挽留，骑上摩托车就离开了。他刚到庄头的小桥上，正好遇见了周扬帆。“大表叔，你什么时候来的？”